在年过半百的孙将军看来,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赌博了。
孙季玉并不关心他是否能赌赢。她会变成将军之女,只是为了当家的那个期待——
不要让“青帝”变成第二只荼毒百姓的“天狐”。
无根无据的何春华,不是鸿党,也不是清流。她与任何世家都没有牵扯。有关忘忧国的那本烂账留在了她心里。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贵人们如何通过里通外国,出卖百姓来赚取金银。
既然她无家可回,倒不如让那本烂账发挥功效。
这,大概也是“该死的”何春华存活下去的唯一方式了。
……
“女史大人!女史大人!”车夫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回忆。
季玉慌忙回神。
“相国都已经进去了。小的要去拴马了。您……”
“哦。”
季玉执伞下了车,在漫天玉屑里,寻着前头一个修长清瘦的身影跟了上去……
征事裴综被来人吓了一跳,慌忙从院内跑出,跪在二门口,叩头道:“相国?!这风雪严寒的天气,您怎的亲自驾临了?”
已经因病辍朝修养了数月的丞相荀朗,竟然在天寒地冻中来到了远在城郊的宣平驿。
荀朗穿了桂布丝绵的素色长袍,外头罩一件半新不旧的青灰鹤氅,纶巾束发,腰间没有半点环佩装饰。那模样全不是当朝一品的相国,到活像隐居仙山的方外术士。
只是荀相国到底不是真神仙,清俊的脸苍白消瘦,病态尽显。
春华想,这位青帝真能像当家所说的那样有润泽天地,拯救苍生的能耐吗?
只怕在润泽天地前,他自己就要油尽灯枯了吧。
荀朗俯身搀起裴综。捏着拳,抵在唇上,咳了好一阵子,方笑笑道:“我听说,乾国的货物已经到了。所以再来看一看,上回同你说的事办妥了没有。”
裴综愁眉紧蹙,担忧地望着上司,拱手道:“相国请至永辉堂稍待。卑职这就把它们带到堂前以供挑选。”
荀朗笑着道声“有劳。”扭头关照身后的女史:“季玉,我看你也受了凉。随我进去吃杯热茶吧。”
朝里的大人们说与荀朗相交“如饮醇酒”,季玉不大明白那比方的意思,但是这位青帝确实与其他人不大一样。
和那些虚意逢迎,笑里藏刀的贵人相比,他的好处总能在无声无息间印入人心。比如此刻这一杯热姜茶,就恰到好处地把季玉从彻骨的疼痛里拯救了出来。
季玉吃了茶,觉得身上和暖起来。那一边荀朗努力克制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不曾止歇。
“相国,您的身体……”
荀朗照例没有把有关自己健康的话题继续下去,随口岔开道:“这姜茶里的糖搁得多了。”
季玉诧异地眨眨眼:“是吗?我到觉得正好。”
荀朗看着碗中的茶汤,喃喃自语:“女娃都爱吃甜么。”
季玉没有回应,她大概知道另一个爱吃甜的女娃指的是谁。数月来,她奉了那人的命令,随侍在这男人左右,小心窥伺他的一举一动。看到的,却总是心心念念的忠贞之心。
荀朗微微眯着眼,用余光对出神的女史,观察了一阵,方搁下茶碗笑笑道:“可暖和些?”
季玉回过神,赶忙点头。
“咱们一起去看看他们采买的东西吧。”
季玉跟着荀朗走出画堂,看到裴征事送来的货物,不由发了愣。
马匹?
这也值得丞相大人大清老早,强撑病体,穿过大半个长安城来检验吗?
风雪暂时停歇了,天光渐渐放亮。堂前,驻着六匹西狄紫骝马,俱都高大健壮,神采奕奕,毛色鲜亮,映着庭阶的皑皑白雪,分外美丽。季玉虽不懂相马,却也看得出,这些马都是难得的良驹,在长安市上可以价值千金。
“但不知相国是否合意?”裴综笑眯眯复命。
“敬文辛苦了。”
荀朗步入积雪的庭院,仔细打量起这些骏马。看了许久,却始终微微蹙眉,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