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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自请和离 下(2 / 2)

朝臣们便有些耸动。

“爱卿……”

天子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

终于,奸贼抬起头,望向了女帝,竟然还是用那副嬉皮笑脸的戏谑表情。

“此袍甚好,一龙在天,亢龙无悔。”

凤翎愣住了,没有想到会对上这样一张脸孔。

天子笑不出来,她的唇微微发颤。

“可是卦象上说……”

凤翎想说古人的卦象应该是“亢龙有悔”。可是摄政没有理她,更没有给她辩白的机会,他已经扭头对站在一边的荀子清拱起了手:“太师,只有我一人得赏,实在有违陛下的盛德。何不为群臣都做一套新服呢?比如太师您的青衫上就可以绣上半条龙,就绣在这下摆的海波纹上,半隐半现,不阴不阳,定然煞是好看,此所谓潜龙勿用嘛。”

满朝文武全都傻了眼,他们是第一次知道,豪放不羁的鸿昭竟然也长了一张刻薄的利嘴。而且还很会用这样的场合让太师下不来台。

荀朗的修眉耸了耸,笑得风雅淡然:“东皇提醒得极是。隐,乃是龙之德。潜龙亦是真龙。阴阳不分也好,忠奸不明也罢。但能让社稷不复累卵之危,百姓无有倒悬之苦,天子莫须宿夜之忧。我等臣子纵使困入深潭,打落地狱,亦当在所不辞。东皇训诫的,可是这层意思?”

鸿昭盯着他幽深的眼睛,看了许久,最后终于笑笑道:“不错。子清到底是子清……”

这就是东皇回来那天,宣政殿上的全部故事。

凤翎没有想到,那一句“亢龙无悔”,就是她与鸿昭最后的对话了。

从那一天起,鸿昭开始谨言慎行,万事都装聋作哑,唯唯诺诺。

他再不像从前那样日日寻些小事来找她的麻烦,更不会私下与她见面,即使她在朝堂上主动问他政见。他也只是低眉顺目地答一句——“请陛下龙意天裁。”

有一回,下朝后,她甚至傻乎乎地差人去留住他,想要同他说上几句。可也被他用“突有军务”的理由,冷淡地拒绝了。

到了那一刻,凤翎才明白,自己将再也看不到那双灼灼的眼睛了。

东皇果然“堂堂皇皇地回来了”,而曾驿站里等她的“洪账房”却已经走远了。

“亢龙无悔,亢龙无悔……”凤翎喃喃念着这四个字,捂着嘴轻轻笑起来,“朕是真龙天子,当然不能后悔。那个不学无术的东西,竟然还学人家舞文弄墨,乱编新词……”

忽然龙尾道廊下的一个身影刺进了她的眼中。

那是什么人?

竟然坐在御阶上大咧咧地……喝酒?

全然不顾羽林郎们戒备森严吗?

会这样肆无忌惮的人,莫不是……莫不是?

凤翎的心陡然提起。她来不及思考,竟然就迈开步子,朝龙尾道飞奔而去。跑得一路上的羽林郎都看傻了眼。

等气喘吁吁站到了那人背后,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呆。

他会笑她吧?

一定会笑的……

她都能想到他会用怎样戏谑的表情打趣他了。

她满脸通红,咬着牙,犹豫着要不要喊他。

那人却已经发现了天子,悠悠转过了头。

凤翎映着月光,看清了那张俊脸,惊异地瞪大了眼:“帝君哥哥……你……你怎么到前朝来了?”

帝君鸿煦竟然打破了五百年的宫规,趁着夜色,轻裘缓带,衣袂飘飘地坐到了外朝的御阶之上,手里还握着个黑银的酒壶。

显然,他也被贸然跑来的天子吓了一跳。

他没有起身,只是蹙眉望着跑得鬓发散乱的天子好一阵,眼睛眉梢重又漾出了淡淡鄙夷。

“臣出来了。不知为什么,宣政门的羽林竟也没有把臣这个不守宫规的侍臣刺死。”鸿煦冷冷一笑,“大概他们也觉得景朝的后宫,早就不该存在了吧……”

凤翎下意识抹了抹脸,确认没有眼泪鼻涕,方讪讪笑道:“哦……你要出来也没什么要紧,我不过随便问问。”

“说的也是,对陛下来说,又有哪一件事是‘要紧’的呢?”他这么说着,又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饮罢,用手背一抹嘴,笑笑道:“前朝的风就是比文澜苑的大啊。”。

凤翎从未见过贵公子鸿煦这种落拓不羁的形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鸿煦发现凤翎在看他,愣了愣,举起酒壶道:“陛下要不要?这是归义王妃送来的蚩尤葡萄酒。”

凤翎连忙摇头。

鸿煦便不言语,自顾喝酒吹风。

凤翎在他身后,站了一阵,见他没有反应,便想要悄悄离开。

“陛下这样心急火燎地跑过来是想寻什么人吗?”

鸿煦没有回头,语调慵懒冷傲,他不留情面的问话到叫凤翎有些窘迫。

“不是的……”

鸿煦冷冷“呵”了一声。

“陛下好歹也该把失望的脸色收起一些的。”

“我……我没有……”

凤翎只好堆上一点笑,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也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姐姐她……回去了吗?”

鸿煦转过头,用那对矜骄慵懒的眼睛盯着天子看了一阵,看得凤翎都发了毛,方扭回头,冷冷道,“恩,回去了。多谢陛下成全。”

“不……不客气……”天子挠挠头,一脸尴尬,“哥哥高兴就好。”

“恩,高兴,很高兴的……”鸿煦又灌了口酒,仍是不屑地笑。

凤翎不知道还能搭什么话,讪讪地托着腮,自看宣政殿前的风景。

羽林郎们正在远处巡视,军容威严齐整,勾起了她金戈铁马的许多回忆。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臣的情诗写得可好?”

鸿煦打破了沉默。

凤翎一愣,扭脸去看。发现他脸凝霜雪,望着前头的宫苑,根本就没有看她。

凤翎忖了忖,笑笑道:“恩。写得真好,我虽不懂什么‘意境’,却知道哥哥写得贴切,‘思君如流水’,流水至弱至柔,无形无色,却又……缠绵不断。”

她这么说着,竟有些莫名的心虚,便垂下头不言语。

鸿煦摇摇头,淡淡笑道:“有趣,有趣。陛下的诗论当真高妙。那么臣的诗也算没有白送了。”

“我知道我在诗文上狗屁不通。哥哥要笑就笑好了。”凤翎一挑眉,撇撇嘴道:“其实,即使你不送那首诗,我也不会谋害她的。我让她来,只是为了一桩陈年公案……”

“陈年……公案?”鸿煦终于扭头,疑惑地望向了她。

凤翎看见他澄澈的眼眸,想到他对凤藻一往情深的孽缘,又念及凤藻与郑桓那段不清不楚的奸情。不由唏嘘感慨。

二十年前,母亲与鸿烈种下孽根,恶果便一直绵延至今。她不想让天台宫里再上演这样的荒诞戏码了。

她下意识抚上小腹,终于把自回到长安就酝酿许久的话,讲了出来。

“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不该在临死时候才后悔辜负了自己的本心。”凤翎凝望着鸿煦,认真道,“帝君哥哥,我们还是……和离吧。”

“和离?!”鸿煦的脸色顿时惨白,瞪大了美目,藏不住满脸的惊惶。

黑银酒壶从手中掉落,绛红酒汁流了一地。

“恩。”天子把酒壶捡起,拧好盖子,递还给他,“和离之后,你可自便。但是,唯有凤藻姐姐她……不可以……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鸿煦愣了许久,终于回神接过了酒壶,找回了些傲然与鄙夷,他目光惨淡,唇角却讥诮地勾起:“臣不明白,何谓‘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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