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郊有山曰扶桑,怀抱京城,固若金汤。上筑九重高台,名为明德,鸟瞰帝都,景致独绝。
东夷百姓传说这里直通天阙,是景朝的龙脉所在。
每逢帝国有重大事件,帝国神宫的司天国师就会在明德台上祭祀,向羲和女神祝祷。
东夷神道的祭祀有日夜之分,日祭为喜,夜祭为丧。
景朝二年,七月初六,因为国遭丧乱,天降妖星,继任不满一年的司天国师荀朗已经在扶桑山祭祀了三个晚上。
凉州府一城六郡的百姓沦落贼手,朝廷还要每年赏给金乌蛮子大量钱粮。这样一个丧权辱国的战果,使整个长安城陷入了深深的懊丧与悲痛。
荀太师祭天时,特意穿了素白的丧服,为国痛悼。女帝更是在朝会上流下了眼泪:“百姓遭难,社稷蒙尘,全是朕的罪过。”
太师鞠躬尽瘁,在连遇大旱与兵灾的情况下,依然保持了米价平抑,使中土百姓安居乐业。女帝在无有实权,如同傀儡的情形下,依然以身犯险,逼迫奸贼开了河南粮仓,拯救苍生。
朝野上下,没有人想过要责怪他们。大家都知道,提出北征,劳师袭远,下了牛皮哄哄的战书,最后却让国土沦丧的人,从头到底就只有一个人——东皇鸿昭。
因为军队的威胁,官民士子全都敢怒不敢言,却都在心里把那个跋扈的权奸斩杀了千百遍。
明明不是女帝和太师的过错,他们却一个禁足宫中,斋戒罪己,一个素服郊次,祈罪于天。
真是疾风知劲草,时危见臣节。一场败仗,倒把景朝未来的方向指明了。民心对荀朗这股“清流”更加拜服。
荀太师离既定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可他却不大能高兴起来。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此刻,他正站在九层高台之上,继续自己“国之栋梁”的好戏。
迎着烈烈晚风,荀朗暗自感叹,神宫的各位前辈们真是会挑地方。那些帝王将相只会死赖在城墙里头争权夺利,造府修屋,却把帝国最美的一道风景漏给了青衫神官。
放眼望去,只见天上群星璀璨,脚下宫阙万千,星河与灯海交汇在一起,壮阔神奇,妙不可言。
这,才是真正的长安,一座流光溢彩的蜂窝蚂穴。就连巍峨的天台宫也只是蚁穴中的一点。
此刻,跳出了城墙,他才真正把长安踩在了脚下。
“神仙境界……”
荀朗自顾喃喃。
等到那一天,功成身退。他尽了力,她也收了心,他定要替她脱去朱紫皇袍,回到这里,不要重楼叠院,府库金银,只消一间草庐,一方薄田……
不知道那个吃货,会不会嫌日子清苦?
就算她嫌,他也不怕。他做的一手好吃食,平凡的油盐酱醋也能做出美味佳肴。
还好,她是个吃货。
他掩住唇,不想让身边的侍卫看出他的笑意。
荀太师对着满眼繁华,做着自己不切实际的田园梦,侍卫却以为他是在“占星”,便瞎起劲地帮起了忙。
“太师,那颗星怎么亮得出奇?”羽林郎指着天际,小声问道,“还是血红的。”
“不会就是太卜令说的……妖星吧?”另一个也十分好奇。
荀朗回过神,望了望他们所指的方向。
“哦……那是荧惑星。荧惑入天仓,主财宝出,主忧,天下有兵,而仓库之户开。”
这一套说辞,可是神官的看家本领,荀朗背得是很溜的。
“还真是颗妖星。”
“怪不得北边会败成这样。还订下那种城下之盟。”
“那……那一颗呢?也亮得很。也是妖星吗?”
得了高人点拨,兵士们研究星象的热情越发高涨。
荀朗望了一眼,淡淡笑道:“那是心宿里的大火星。就是民歌所谓‘七月流火’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