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算来算去,损伤的也只是荀朗,他们从不和这高贵的世子往来又怎么会带累到他?
“我……好像……也没闹多大啊。又没死人。不过烧了点文章。”
“是啊。不过是点文章。跟皇帝陛下您的口腹之欲比起来,别人的心血又算得了什么?你可知,你那一堆柴里有我彻夜苦思写成的一篇赋。是准备第二天我父王回来时呈现给他的。却被你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既然是你自己写的,你再重新编一篇就是了。”
“重新编一篇……陛下眼里,东西自然都是得来轻易的。”鸿煦的神色越发愤愤,“洋洋千言,巧思匠心又岂是能够随随便便找回来的?”
“即使写不回来了。你是写给你爹看的。又不是科举的卷子,面圣的折子,有什么要紧的。这次不好,下次再想别的在他面前显摆就是了。小题大做的。”
帝君的小心眼,让凤翎颇瞧不上,她撇撇嘴,自己往日不知扯坏了荀朗多少东西,也没见他翻脸,更不要说记仇了。这个富有的世子竟然能把一张破纸的仇记上十几年。真是吃饱了撑的。
“我到宁愿那是试卷奏折。”鸿煦的俊脸上陡然现出凄怆,“我父王南征北讨,日理万机,无暇教养,只能让名师来指点我学问。天顺九年,八月初六。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能够见到他。”
“什么?!你……”
“我母亲才名满天下,我苦学诗文,就是为了不给她丢人。为了……你却把它,烧了个干净。若不是凤藻强记,帮我补回了半截,只怕我更要让父王……”
他垂下眼帘,陷入了痛苦的记忆:“我永远记得他见到我时,失望的神情。这样的遗憾,今生都难以弥补了。”
鸿煦回过神,缓缓跪下,眉眼间依旧满是桀骜:“陛下,臣的话都说完了,臣抗旨违逆,又辱骂圣上,但求一力承担,请陛下降罪裁处吧。”
凤翎站起身,鸿煦等着她的雷霆之怒。却不想,皇帝陛下竟然在他面前也跪下了。
鸿煦惊讶地望着她。
她要做什么?换一种方法耍弄他吗?
“帝君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事连同今日的事,都是我太混帐了……我向你赔罪……”她憋红了脸,支支吾吾,仿佛做错事的小孩。
这样子,俨然是昨夜那个楚楚可怜的泪人儿又回到了凤榻。
忽然她贴得更近,瞪着一双明媚的眼,真诚地望着他:“不过,帝君哥哥……你有没有想过,天顺九年还有一个比我更混帐的人?”
鸿煦疑惑地皱起眉。
“那就是景朝的擎天巨柱,你的父亲——靖王鸿烈。”
“你!?”他惊得直起身。这个傻子竟然开始攻击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她一把拉住他:“他实在混帐,他既然生了你就应该爱护教养。再多的政务与国事都不是抛弃你的理由。他竟然把父子相见当成一种恩赐,让你为了迎接这种恩赐承受莫大的负担。还把遗憾一直留在心里,日日折磨自己。这样的父亲难道不是十足的混帐吗?”
“住口……”他甩开了她的手。
凤翎却不依不饶,继续胡说着:“我母亲也在我十岁的时候把我们姐妹赶出了帝都,因为我们是她的耻辱。可我从不曾为没能让她满意而难过。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可我相信,若是父亲在世,必定会好好照顾爱护我们。”凤翎逼视着他企图躲开的眼,“帝君哥哥,你到底是为谁而活?为一个混帐而长久地折磨自己,不是太可怜了吗?值得吗?”
“住口!你这个没有心肝的傻东西,贱奴的种子,不过是侥幸窃取了神器,一样是鸿昭手里的玩物,拿着你胡乱配人,凭什么来可怜我?”鸿煦又恼怒,又惊慌,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想狠狠回击这个傻子,待他说完回过神,才下意识地咬紧牙,向凤翎望去。
回击起效了。
只见她怔怔望着他,脸色变得从未见过的惨白。盈盈的光藏在眼里,垂下头,讪讪地起了身。
鸿煦的心一沉,伸出手,张嘴想要修正些什么:“我……我不是……”
凤翎却已经绽开了笑意:“我本来为抄了你的家而过意不去。可现在,我不再难过了,因为你从来就不曾有过家。我也不曾有。可一样也长大了。因为我是个傻子。有时候,没有心肝,是很有好处的。”她转身向门外走去,“夜已深了,哥哥早些休息吧,我不在这里惹你讨厌了,那个女官我也会遣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