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鸿烈既是朝廷上一任太傅,也是鸿家上一任家主。不知是不是因为忙于政务,统共就只娶了一个王妃。不过这一个王妃,却集合了人家三妻四妾的长处。因为他娶的是雍州刺史成翊的女儿成瑶,名满天下,德才兼备的女子。兼又生得美貌非常,简直就是景国最完美的妻子人选。
二十年前,乾王夏伯渊趁着帝国内部权力交替,动荡不安的机会,率领金乌铁骑进犯北疆,打着清君侧,保天子的旗号,准备夺取中原沃土。雍州正处在南下要冲,成翊见到黑云压城一般的兵马,立时就要投降。还是成瑶晓以利害,说了一通“当保正统,不可因一时危急,毁伤大义”的场面话,拦住了老爹就快跪下的双膝。
后来果然如成姬所料,鸿烈引兵来救,与成翊两路夹击,打败了夏伯渊,收服失了地,博得了朝野一直的赞誉。
当然,这不过是说与外人的故事。
百姓们并不知道,成瑶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她与当时镇守北方的前将军鸿烈早已暗通款曲,下了一招险棋。投书乾国,引动夏伯渊来犯,造成万千生灵涂炭的正是全国表彰的“女君子”成瑶。经此一役,鸿烈赢得了这一轮“鸿家大战”的“总冠军”,顺利当上了靖王,而成瑶则自然成了唯一的王妃。
可惜好景不长,这对“狼狈为奸”,或者说是“夫唱妇随”的模范夫妻,自从登上了权利的巅峰,就开始渐行渐远。起因还在于,鸿烈这个老东西竟然在二人新婚不久,就把一个已经三岁的男孩领进了门,说是他死去的妾侍为他留下的儿子,有妇德的女君子应该会很乐于接受的。
女君子很“乐”,乐得温婉笑对,乐得把牙也要咬碎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道德成就了她,也绑架了她。
可到底她才是嫡妻正妃,她的儿子鸿煦,才是靖王唯一的世子。世子是很宝贵的,所以自然要在帝都费心教养,最后果然就养成了今日名动京华的第一贵公子。
而那个庶出的男孩则没有那样的好运,在他在尚未成年时,鸿烈就很识相地把他带到军营里,跟着他南征北战吃尽了辛苦,也就被磨砺得没有规矩,脸皮超厚,愈挫愈勇,无所不为。
鸿烈死后,纷争又起,成姬只是防着鸿昭要篡夺世子之位。不想鸿昭竟出了奇招,不同她讲什么靖王世子,直接绕过靖王奔太傅而去。于是,野生的战胜了家养的,庶出的挤掉了嫡出的。
时至今日,鸿烈已经死了四年,靖王妃也已经脱去锦绣华服,搬离靖王府,变回“成姬夫人”带着唯一的陪嫁丫头,在斋宫里清苦修行了四年。孝期早该满了,可鸿煦这个世子的头衔却仿佛还要一直戴下去。
直到一个月前,鸿昭高兴地禀报“母亲大人”,她可以有幸去做天子的婆母,而鸿煦则要成为德范天下的新一代帝君。这惊喜实在是太巨大了,成姬夫人有点吃不下,消化了好一阵。
傻媳妇凤翎正起劲地嗑着瓜子,望着未来婆母在那头仪态风雅地调香,突然抓起一个小罐好奇道,“夫人,这个是不是沉香?
“陛下也爱品香?”
“不是,荀子清老爱拿它熏衣裳,娘们儿呼呼的,我闻不惯。”她随手丢了罐子。
成姬柔柔笑道,“陛下是错怪长史了。长史是司天丞,我们祭司即使穿着俗家衣裳,也要熏染沉香,以示对羲和神的恭敬。”
“哦。这是什么狗屁规矩,说不定羲和跟我一样不喜欢沉香呢。”凤翎因消灭了一撮瓜子,觉得有点咸了,便搓搓手,喝了口茶,靠在几上,抖着脚,继续看成姬一小勺一小勺地摆弄着各种香料。
她实在纳闷,这妇人是哪里来的这样好的耐性。
若不是因为要完成与男方家长见面的“会亲”礼仪,她早跟荀子清等人一起行猎去了。
说来遭瘟,春搜明明该是帝王春猎的名称,她这个正主却要窝在这里同未来婆母进行愉快的私密交流。这种东夷人的相亲传统实在是应该改一改,她又不是同成姬结婚?
更可恶的是,为了安抚鸿煦那颗受伤的心,他这会儿一定跟望舒姬凤藻一处,你侬我侬地并辔游春呢。
凤翎很感谢媒人们的这种贴心安排,感谢他们八辈祖宗。
“这里背山临水,春草萋萋,正是风水独佳的品香之处。陛下不喜欢沉香,不妨试试这一种。”成姬夫人到是态度和善,比她那个宝贝儿子能忍多了。即使面对这么个傻子,也能保持恭敬。她主动贴近傻媳妇坐下,以示友好。
“哦。”凤翎接过她手里的小盏,心中暗骂:风水佳个屁,你就不能到狮虎山边上坐着吗?那样,你可以继续玩你的芳香四溢,我可以继续看我的饿虎扑食。咱们谁也不耽搁谁。
香已调成,成姬便吩咐身边唯一的侍女:“去让那个娃娃把熏炉呈上来吧。”
功夫不大,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南蛮少女随侍女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个托盘,盘上放着精致的熏炉。
“陛下请看,这是前日臣妾托望舒姬自青州码头淘换来的海外奇珍。这熏炉是琉璃所制,却耐得高温,不会碎裂。若能放在于飞殿里,必能为陛下与犬子的良缘增添趣味。”
凤翎随口敷衍着,心说:谁不知道你那儿子看不上我,还什么“良缘”?真是能装大瓣蒜。
她婆媳二人正在共看熏炉。那南蛮少女突然自怀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起身便朝成姬刺去。凤翎一惊,来不及思考,立刻闪过身,抽出腰间佩剑,手起剑落将那少女举刀的手臂斩落。少女痛叫一声倒在地上,
凤翎用剑指向那少女咽喉,冷声道:“是何人派你到此?说出来,朕饶你不死。”
少女看着她,又朝那边瑟瑟发抖的成姬望了望,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南蛮话,凤翎正在愣神,不防那少女突然往前一撞。凤翎的宝剑直直插进了她的咽喉,鲜血汩汩涌出。凤翎来不及收剑,那女子已当场毙命。
凤翎皱起了眉,突然醒悟。
该死,仿佛是被设计了。
她尴尬地望着坐在席上的成姬,那位风雅的夫人正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喘息着。眼中却没有恐惧。
“陛下。”成姬忽然跪在她面前。
这实在把她吓了一跳。
“臣妾与犬子的一身一命全赖陛下了。”她将额头死死贴在地上,“请陛下哀怜臣妾母子,救我们性命,妾与犬子甘效犬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