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匆匆从医院离开后,陈素香才终于镇定下来了些许。
可这将近三十载的错误却终究不是一时半会儿容易释怀,她是真的将南安这个生命当作成了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缕美好,美好到是那段时间里唯一的希望。
有些人是永远体会不了腹中的小小生命带来的力量的,这股力量胜过佛神与上帝。
“素香”
“南年,我陈素香到底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刚被南年划破的空气,瞬间被陈素香给点燃,就像是古时即将满地狼藉的战场点起了第一支战火。
只这一句话,南年已经是被问的哑口无言,他向来是不善言辞,更别提是这种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话语了。
他跟陈素香就像是冰与火的交融,非得弄个两败俱伤才得停止。
他是沉默寡言的冰,而陈素香是随时都会爆出火花的烈火,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冰融化了,火也被浇灭了。
而这个道理陈素香用了半生才得醒悟知晓。
“为什么不说话?你当年不是你那个村子里出的唯一一个大学生吗?你不是知识分子吗?为什么连这点解释都给不了我了?”陈素香到了后面声音愈来愈小,后来只听的一声轻轻的嗤笑,“当年我妈她们都说读书人老实不会撒谎骗人,所以她们才一眼就看出了你不爱我,可她们在地底下都不会想到”
陈素香的嘴唇因情绪波动开始颤抖,连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也变得比往常有些深了:“都都都不会想到你要是真想骗人,谁也瞧不出来的,读书人可精明着咧。”
“素香,当年我是逼不得已才”
南年慌张的开口想要解释,他这一生自诩解放时期难得的大学生,清高自赏,却也不会想到用半生撒了个这么大的谎,也不会想到这个二十七载的谎言会有被戳破的一天。
他读遍天下书,却唯独忘了读“纸包不住火,岁月洗透谎言”这八字箴言。
“我现在才算是瞧出来了,南年你是真恨我陈素香啊,所以才想得到换掉我亲生孩子的办法来惩罚我,南年你到底有没有心呐,我生的孩子那也是你的种,你究竟是怎么样的铁石心肠啊。”陈素香一掌又仪仗队拍在自己的胸脯,光听声音便知力道有多大,她这是想让包裹这颗心脏的皮囊痛啊,好缓解胸腔里那颗像是被无数条细身细头的小青蛇盘踞在心头,那些小青蛇越缠越紧,快要窒息。
她也想不到自己都是半条腿踏进棺材里的人了,竟然还有幸体会到这带来的酸楚。
“素”
“是不是白凝那个女人当年让你那么做的?”陈素香说,“肯定是的,她就是看着我抢走了你,跟你结了婚生了孩子,所以才想着让她的孩子到我的身边来折磨我。”
陈素香掀开素白色的床单,伸手就要去拔掉吊针,嘴里还在不停喃语:“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那么恨我,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一只脚已经下了地穿上了拖鞋的陈素香,一把被南年紧紧的捏住她本就痛疼的胳膊,向来是软弱性子的南年眼里终于有了怒火:“她人已经去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让她告诉我,把我的孩子弄哪里去了!!!”陈素香扯着嗓子吼出这句话,再也顾不得自己的涵养了,“她以为撒手去了,就可以洗脱掉罪孽了吗?我要让她不得安生!”
“你别在这像个疯婆子一样!”南年其实比陈素香更爱面子,“她人已经去了,死者为大,我们都一把年纪了,你能不能像个长辈的样子?”
陈素香吸了口气,全身都在颤抖:“死者为大?凭什么一句死者为大就可以随便换掉我的孩子?她有本事现在起来掐死我啊。”
幸亏其他病床的病人都出去散步了,所以现在的这场两人之间的闹剧并无人观看。
“啪!”
所以,病房里刚刚响起的那一声脆亮的响声也无人听见。
“你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为什么还总想是年轻的时候,你以为现在还会有人惯着你吗?”南年的手掌扬起有落下,这一套动作显得是那么的流畅,“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得过且过不就行了吗?安安在你膝下养了二十七年了,也是你的孩子啊。”
“南安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陈素香似乎是平静下来了,浮肿的身体又重新回到了病床躺着,“你让南安去看她妈最后一面吧,南安跟那个顾北在不在一起我也管不着了。”
临了,陈素香还添了一句:“不过只要你敢去看她一眼,我就算刨地三尺堕入阿鼻地狱也不会让她安生半刻的。”
终究是太爱,所以这时候的恨意也来的更强烈些。
她想反正已经错了半生,孩子也已经不知所踪,再添些罪孽又如何?
南年没说话,只是开门走了出去,有些弯了背脊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佛寺里烛光照亮了金光闪闪的大雄宝殿,烛火味在空气中弥漫,却并没有令人感到厌恶,反而倒让人觉得心神安宁。
老一辈的人已经无人可诉心中之苦,也玩不会年轻一辈的新科技,也不会想着一醉方休。
他们唯一的感情依托和信仰不过是大雄宝殿中立着的金身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