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稻田家出来,小吴问我“这人是不是吓出毛病了,看着神经被刺激的不轻”我冲小吴笑笑,告诉他,我认识的人里,就属诗人和画家胆子最大。他被刺激不是神经,是灵感。
当晚,我听了一遍小吴给我的录音带,的确,在邓丽君的歌声和伴奏音乐之后,有一些奇怪的声音,很飘渺,很空灵,是钟磬发出的但我不及细听,怕误了晚上的黑灯舞会,关了录音机,把铜铃和几个药瓶放进皮包,去了西城灵境胡同。在胡同口,我买了箱啤酒,放在直行车后座上。老孙给的地址很是隐秘,七拐八拐才找到那个不起眼儿的院落。斑驳的院门上,贴了一张邓丽君磁带封面的复印件,我知道是这里了。推门进去,院儿里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见我提了箱啤酒进来,冲我点点头,问了句“孙叔儿的朋友?”,可从他们的眼神看,估计对我这岁数还来混黑灯舞会很不待见。
进了正屋,里面已经放上了音乐,人倒不多,六男七女,有跳舞有聊天的。我都不认识,就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开了瓶啤酒,自己喝起来。而围坐在沙发边上几个女孩,冲我指指点点,笑个不停,估计在猜测我究竟会邀请哪个舞伴吧?我也朝她们笑笑,不再搭理,仔细听了一下录音机里的音乐,虽是邓丽君,但和小吴给我的那盘不同。约莫九点刚过,屋里的灯忽然黑了,但音乐还在继续。随着一阵哂哂嗦嗦的声音,又是一阵女孩的浅笑,空气中流淌着青春的气味。我不由感叹,舞会黑灯环节的发明对一个封闭而传统的国家的年轻人而言,是多么的伟大,如果我联合国里有人儿,一定推这个发明者参选诺贝尔和平大奖。
显然,对于这个春意正浓的古老院落,我更适合在院儿里泡壶茶。几分钟后,灯重新亮起,也许是我端着酒瓶看着四喇叭录音机的姿态过于戏剧化,又重新成为姑娘们窃笑的焦点。我倒是发现,这个舞会有个专门负责音乐和灯光的人,这人二十几岁,留着披肩的长发,喇叭口牛仔裤,屋里还戴个大蛤蟆镜,标准的中国版朋克,可惜那会儿还没朋克这词儿,大家都管这叫小流氓。灯亮后,蛤蟆镜麻利地从一堆磁带里选了一张,换进了录音机。这时我听到了影壁胡同案件里一样的音乐。
我又开了瓶啤酒,走到了蛤蟆镜旁边,没等我开口,蛤蟆镜先递了根烟过来,“常叔吧?孙叔跟我提了您,晚上辛苦啊”这话说的我一头雾水,只好接了句,“不辛苦,不辛苦”蛤蟆镜咧着大嘴笑了:“全场子就您一个抱着瓶子,从头吹到尾,您还不辛苦?”我也嘿嘿笑了两声,问他“放的磁带香港那边儿弄来的?”“我哪有那门路,这带子翘得很,我是找人串的”串带子我倒是明白,双卡收录机一个放,一个录,弄出来的拷贝就叫串带子。
“音质差了点”我把啤酒递给了蛤蟆镜,又从边上拿了一瓶。“这就算不错了,我这带子据说串的是孙子辈的,算重孙子吧,您在胡同口大喇叭听的,是我这带子的孙子”看得出,蛤蟆镜也算串带子的高手。“你这带子的爷爷能找着吗?”“打小就失散了,没娘的孩子苦啊,找我认祖归宗的带子倒是不少,怎么着,常叔,您喜欢,我明儿给您串一盘儿,就用这盘儿串,辈份高不是?”我哈哈大笑,心里却想着,按蛤蟆镜的说法,他这带子前头,还有两个母带拷贝,录进那个声音的应该就在这两个版本里,如果能追查到,就有希望找出声音的来源。
边想着,我拍了下蛤蟆镜的肩膀,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座位,却猛然发现一个人站在我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