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我与杨震率队由武陵出发,乘船沿江而下,至庐江转陆路到达淮南,一路上唯有在庐江休息了两日,终于十二月十六日夜到达淮南。
在城门口,城门已闭,命人叫门,几名军官从门中闪了出来。
“你们是武陵来的特使?”一名队长模样的军官站出来问。
“正是。”杨震拿出凭信给他看。
“所带何物?”那军官接着问。
“自然是给淮南王的贺礼。”杨震回答。
那军官手一挥,他身后的士卒就围住了我们身后的两辆大车,和我们的护卫对峙住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杨震率先责问。
“奉命检查!”那军官一脸严肃道。
“我们是皇子特使,持节而来,你奉谁人之命,竟敢如此不敬!”杨震大义凛然道。
那军官似被震慑住了,磕磕巴巴道:“我……我自然是奉了大王的命令。”
“大王的命令?”杨震冷哼一声,“你家大王不过是朝廷赐封,我们乃朝廷特使,就是你家大王见了我们也得敬畏三分,何况你一个小小城门尉!今夜你若让我们入城还罢了,若再有刁难,耽误明日你家大王寿诞,看谁第一个不放过你!”
杨震一番激昂陈词,把本就有些心虚的城门尉唬得一愣,赶忙致歉,毕恭毕敬地请我们入了城,还给我们指点了驿馆所在。
“杨大人,你可真行,我听得都是一愣一愣的。”远离城门,我对杨震说道。
“本就是这个理,我难道有错?”杨震故作疑问。
“哎,我这是夸赞大人,怎么听不出来吗?”我摆手笑道。
杨震上下看了看我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说道:“看不出来。”
我有些尴尬,“杨大人莫生气嘛。那城门尉不过是趁着机会,想要讨一些好处,何必那么斤斤计较?”
“斤斤计较?事关朝廷尊严,怎能不斤斤计较?”杨震反问。
“额……”我无法反驳。
“两位大人,我们到了。”车外护卫队长的声音打破了车内不适的沉默氛围。我长舒了一口气,率先跳下了车。
“刘大人,可算到淮南了,我这心也可以落下了。”杨震紧跟着下车,看着驿馆的牌匾感叹道。
我知道他一路上都在算时间,紧赶慢赶地催促我。不过那两位皇子准备了两大车礼品,无论如何也是走不快的,从武陵离开时算起,若一切正常,刚好能提前三日到达淮南,却没想到还是慢了许多,而我偏偏又船行不适,不得不在庐江歇了两日,这才把他急坏了。
“两位大人,我来吧,你们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参加寿诞呢。”秦铠走过来帮我们搬下行李道。作为我的侍卫,他自然也跟来了。
我点了点头,和杨震进入驿馆屋内,商谈起明日贺寿之事。
“两位大人,东西都已收拾妥当,不知还有何吩咐?”不一会儿,护卫队长在门外问道。
“没有了,你也早去休息吧。”我说。
门外的人影离开了,随即另一个稍瘦高的身影又站在了门外。
“秦铠,你也去休息吧。”我说。
“可大人……”秦铠有些为难道。
“这是命令!”我说。
那身影顿了顿,终于还是离开了。
“这孩子这般守责,也是难得。”杨震看着屋门道。
“也就是在人前他会这般,平日无人之时,也跟个孩子无异。”我笑道。
“哎,此言差矣,这一路行来,我是能看得出这孩子是心有所守的。”杨震摆手反驳道,转而又说,“想那京中富贵子弟,这般年纪时还不谙世事,只知吃喝玩乐,肆意而为。”
“这乡野孩子早当家,也不奇怪。”我笑。杨震亦出生京洛,与我同乡,因此我们也很聊得来。我二人便就着面前的荧光烛火,暖炉香茶,披被坐谈,直至夜深。
次日一早,王宫内侍便来传唤,我二人带着两车礼品随之入了王宫。
淮南王自高祖开国,世代受封淮南,如今的淮南王是前朝皇叔,数十年前大乱时,一度保持淮南稳定,堪为一方之主。直到我朝承继大统,淮南仍保持中立。陛下不愿与淮南王翻脸,只好安抚,对淮南王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有了如今繁华热闹可比两京,城池宫殿不逊洛阳的淮南城。
“淮南王如此做作,当真目无朝廷。”进入王宫,看到高台殿宇,廊桥飞檐无数,身旁的杨震悄声对我说。
“嘘,人多眼杂,莫要再说。”我扯了扯他警告道。
殿前广场上,各国各地的使臣依次而立,我与杨震站在第二位,前面的应是朝廷特使。此时此刻,不少使臣已经到了,我们从队尾往前走,掠过一人时,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大吃一惊,那人竟是卫辰宇。然而没走多远,我发现了一个更让我震惊的人。排在我们后面的,那不似文官的高俊身材,那似曾相识的官袍,还有那发旧玉带挂饰,以及那一枚显眼的相印,映在我眼中、心中直指一人——齐飞。
“齐兄?”我试着唤了一声。
那人应声回头,正是齐飞。
“刘铭!”齐飞看到我吃了一惊。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俩几乎异口同声。
“我奉武陵二位皇子之命前来祝寿。”我赶忙先说道。
“我奉公子之命前来。”齐飞道。
“公子可还好?”我问。
“好,公子还很挂念你呢?你的信我们都收到了,公子知道你已在武陵落脚,此次让我亲自前来也是希望我顺路去看看你。”齐飞兴冲冲地说。
“代我多谢公子厚意,劳烦齐兄走这一趟了。”我谢道。“对了,那些孩子们如何了?”
“他们都好好的,你就放心吧!现在槿棠已经在相府帮我处理一些事务了。陆桓,赵煜,虞铁楠,邓钦也已入了军营。王瀚,慕沄,江磊还在随博士祭酒学习。”
“那宋栩和景源呢?”
“宋栩在单于庭有了官职,还有大单于护着,你大可放心,至于景源,槿棠时常去看他,想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缓了口气,尽管信中我也多少知道他们的情况,但亲耳听到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不少了。
“想必这位就是公子常提的刘铭,刘大人吧?”此时,一直站在齐飞身后的副使开口了。
我与齐飞相视一笑,许久不见,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把各自身后的人都忘在一边了。
“正是在下。”我道。
“这位是张林,张大人,是公子旧友,年前特地从京城过来相助公子的。”齐飞介绍道,转而看向我身后,“这位是?”
“这位是武陵法曹,此次祝寿的副使,杨震,杨大人。”我介绍道。
齐飞看了一圈,笑道,“纵观这场上,也就我等都是青年才俊,别具一格啊。”
“齐兄现在越来越会说笑了。你看那后边不是还有多少富商公子吗?”数年不见,齐飞的开朗倒是让我耳目一新。原本只是公子侍卫长的他,多年下来沉淀出了寡默凌厉的性格,若不是公子初到辽东,无人可信,也不会轻易让他去做这四面逢人的相国,不过如今看来,他倒是已经适应了这份差事,性格改了不少。
大典开始,诸使依次奉礼,于殿前列开就坐,几乎占满广场。
“齐兄,此次前来是公子的意思还是京城那边……”趁着鼓乐齐鸣,人声鼎沸,我凑到一旁的齐飞身边问。
“是公子的意思,淮南王毕竟是王叔,理该前来。”齐飞答道。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难言隐忧。公子被贬辽东,无诏不得擅出,虽于情理派齐飞前来贺寿,但同该如此的大皇子,二皇子却收到了京城的密诏。这一点让我深感不安。当然,除非齐飞对我有所隐瞒,可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啊。
心中思索不停,食不知味,耳不知音,目无伶姿,虚虚晃晃地过了大典回到了住处。
“你怎么了?”杨震看我有些呆滞,一进门便问道。
“啊?我……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我坐下喃喃道。
“蹊跷?什么蹊跷?”杨震不解。
“我也不清楚,但心里总是不安。”
“你别多想。这大典已过,我们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只要在这淮南城多走动走动,应该就不成问题。”杨震宽慰我道。
“或许只是凑巧吧。”我说。或许齐飞此来真的只是前来祝寿而已吧。
晚饭毕,我与杨震刚坐下片刻,一队宿卫就闯了进来,与我们的卫士剑拔弩张。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喝问道。
“奉王命,特来捉拿刺客!”宿卫队长高声道。
“这里是武陵特使的住地,哪儿来的什么刺客,还不速速退去!”杨震上前一步道。
“既是特使,那就请随我们入宫一趟,解释清楚。”宿卫队长稍微和缓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皱着眉问。
“末将只奉王命前来捉拿刺客,具体不知,还请两位特使不要为难。”
“凡事要讲证据,既是捉拿刺客,可有证据证明刺客在这里?”杨震发问。
“末将只是奉命……”
话还没说完,杨震就打断了他,“既然无凭无据,如何要来此捉人,这可是无端污蔑,我们要上报朝廷,好让陛下知道你淮南就是如此对待特使,如此轻蔑律法!”
杨震言辞凿凿,宿卫队长听得非常为难。这时他身边一小校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就见他从腰间拔出一枚令牌,理直气壮地高声道:“淮南王大令在此,将这一干人等带回王宫。”
“你!”杨震正要发怒,被我抓住,我摇了摇头,命卫士不要抵抗,便带杨震随那宿卫长入了宫。
麟德殿内,淮南王横眉竖眼,怒气冲冲,两边刀斧手林立,随时都要大开杀戒。
我们被押上殿,见这阵仗,再加上宿卫长所提刺客一事,心中便已猜到八分,定了定神,我们依礼上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