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续笑道:“我又不是军中刺奸。李凤先必能妥善处理此事。”
等到他回返营中,已经是黄昏时节,还没有进营门,便看到辕门之内高悬三颗首级,一边的邢台上,跪着一排七人,都被剥去衣甲,反手受缚,垂头丧气。
忽然营门口传来一声呼喊:“荀君来了!荀君来了!”
营门打开,呼啦啦涌出数十人,纷纷拜道在地,口称:“求荀君作主。”
荀续一挑眉,忽然冷笑道:“此处是我踏白营吗?怎么像是一个集市?幼平,定是今日我喝多了,走错路了,走走走,先去吹吹风,散散酒气。”
荀续说完,也不理会那跪了一地的军中士卒,跨上马,领着周泰便径自往铫家走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大半个时辰,荀续施施然再度回返的时候,果然营门肃然,回到主帐,派人将众人喊来,问第二成、路山与姚羌发生何事。
第二成老成持重,推说不清楚,路山则拐着弯子给众人求了情,姚羌最是直接,直接跪倒在地道:“荀君,此事双方都不对。可是班家兄弟老大早死,老幺夭折,唯有这两根独苗,今日一下让李刺奸斩杀殆尽,遗下一位老母,却让她如何过活?荀君,今日杀的人,够多了,外头那七个人不过就是舌头长了一些,就绕了他们一命吧。”
他是汉羌混血,平日里说话阴阳怪气,专喜欢跟人抬杠,可是今日却说得深情直白,令人动容。
唯独荀续不领情,荀续闭着眼睛想了想,还是面沉似水,不置可否,随即把参与斗殴的众人叫了十几个进来问话,这十几个人也是说什么的都有,有些看到荀续不问颍川老人,只问司隶众人,以为荀续刻意疏远颍川老人,以彰显公平,于是干脆扯着嗓子,极尽泼脏水戴帽子之能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了半晌颍川旧部是如何傲慢不法的。
荀续静静地听完,对身边的李夙阴沉沉地说道:“刺奸何在?”
他这话说得森然,令颍川旧人不由得眉头一皱,那巧舌如簧的司隶士卒面上一喜。
李夙神色不动,站出来抱拳施礼道:“李夙在。”
“李凤先!你原以为凭你的本事,此事一个午后足以处置完毕,你可太令我失望了!”荀续疾言厉色拍案大怒道。
李夙梗着脖子道:“李夙无罪。李夙所为,皆是军法。”
荀续接口就骂:“军法个屁!”
李夙一愣,满脸不可置信。
那跪在地上的司隶小卒满脸笑容,险些手舞足蹈起来。
荀续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小卒对李夙道:“我问你,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这算不算?”
一言出,振聋发聩,在场众人全数蒙圈了。
那小卒好似被雷劈了一般,呆在当场,连笑容都忘了收回来。外头在邢台之上跪着的七个人,李夙所定的罪名正是荀续口中的这一条!
李夙也是一愣。
荀续再度问道:“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这是什么罪?”
李夙忽然明白过来,大声道:“此乃谤军。”
“犯此禁者,该当如何?”
“斩!”
荀续站起身来,走到李夙面前,伸出三根手指头道:“李凤先,你今日所犯,乃是三条大错,你可知晓?”
李夙愕然道:“请荀君明言。”
“第一,我既然已经命你为军中刺奸,军中所有的军法,就该由你来决断,门口跪着七人,你是想要用来作甚?”
李夙迟疑道:“夙想秉明荀君……”
荀续一挥手打断他:“秉明什么?你是刺奸我是刺奸?我命你为刺奸,全权掌握军中军法,什么叫全权?你有没有遵我的令?”
李夙单膝跪倒,抱拳过头道:“李夙领罪!”
“第二,军中有奸佞,你身为刺奸,不曾搜查出来,你有渎职之嫌,你认不认?”
“李夙认罪。”
“第三,适才我回返营中,数十人涌出,阻拦我之去路,这叫什么?”
李夙肃然道:“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此乃构军。”
“违禁者当处何邢?”
这下子连李夙都犹豫了,半晌才道:“斩。”
“听不到。”荀续冷笑一声,走到那个司隶小卒身后,缓缓抽出刀来,那小卒已经浑身颤抖,吓得委顿在地,动弹不得。
李夙大声道:“斩!”
荀续一刀挥下,顿时血光四溅,那小卒的人头骨碌碌滚出去数尺远,正好在姚羌脚下,双目圆睁,满脸惊恐。
姚羌吓得一愣,险些没有趴下。
他平日里甚是勇敢,可是从来不曾亲眼见过杀人,没想到素来斯文雅量的荀续杀起人来,竟是这般干净利落,这小卒的颈中热血,竟溅到了他的衣物下摆,淋漓一片。
周靖老成持重,站起来道:“荀君,人数太多。”
荀续哈哈大笑:“踏白营里面难道还写着法不责众这样一条军令吗?”
周靖一愣,嗫嗫道:“兹事体大。”
“再大也大不过军法。”荀续冷飕飕地踏过死尸,走到李夙面前道:“今夜两件事,一执法;二,平叛。军中诸将,全数暂听你的。大虎,孟平,你们二人随我一行傅司马营中。”
荀续出门,等到再度回返营中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营地之中,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荀续再度打开了荀衢的家书:“师至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