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象也算是有几分本事,被荀续接连败了两次,还一把火烧掉了他的大营,把辎重也烧掉了三成,居然还能够在一夜之间,聚敛了三千多人,第三天一大早,就领着人纷纷杀过来。
这一回,也不知他从哪里找到了一百多张弓,连夜组建了一个弓箭屯。当头顶着木盾的黄巾军开到城下的时候,一百多张弓百箭齐发,试图压制城墙上的火力。
城墙上也是一百多弓弩手,人数跟黄巾军差不多,可是论起装备和训练来说,不啻于天渊之别。
乐进一声令下,城墙上众军各自找了掩护,钩镶和大盾挡下了第一波箭雨之后,城墙上的弓弩手分成三组,开始三连射。
所谓的三连射可不是一人射一箭,而是一人射一轮。古代弓箭手跟现代人不一样,讲究“剡注”,就是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还能中的;又有“井仪”,就是四箭连贯,皆能中目标。这两个是六艺之中对于“射”的规定,士兵的射箭水平可比士人高多了,许多人就是游侠或者猎户出身,射箭几乎就是抬手就来,中间不需要停顿的。射完一轮之后,退下去是为了从箭筒中抓箭,并且把弓换手。否则老是单边用弓,手臂肌肉很容易酸麻,左右开弓可以有效缓解这样的情况。
军中众人训练有素,远非刚刚组建起来的黄巾军弓箭屯的箭士能够比拟。
一阵对射之后,黄巾军丢下数十具弓箭手的尸体,再次败退下去。
这一轮败退下去,却让黄巾军找到了对付城墙上弓箭手的办法,就是木排大盾。
随即,彭象命人伐木打造木盾木排。
然后荀续等人就又可以休息了。
守城必守野,守野的其中一个办法就是坚壁清野。
早在得知太平道谋反的消息的时候,荀续就打量砍伐四个城门外的森林,将木柴运到城中,既能当柴烧,又能做成兵器铠甲和守城器械,还能加固城防,和搭建房屋,给军士和迁入城中的百姓居住。
颍阴城门的树林基本被荀续砍空了,彭象要找树木,需要到十余里外的山丘中。天寒地冻的,运输木材可不方便,荀续趁这机会,也好好巡视了一下其余三个城门。
情况最好的是南城门,有壕沟有吊桥,根本攻不进来;西城门敌军最少,又是周靖在守城,完全没有压力,最让荀续头疼的是北城门。
守卫北城门的是张飞,后来又多了一个夏越,这两个人不好好守城,整天想着怎么攻出去,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叫韩池守着城,两个人一个白天一个晚上,连番率着人马攻打黄巾军的营寨。
他们俩简直就是典型的冲锋敢死队的打法,连续不断地向着黄巾军的营寨对冲,一连三天,虽然损失了二十多人,可是竟把两千多黄巾军死死地摁在军营中,把守城战打成了攻城战。
荀续赶到的时候,正遇到夏越趾高气扬地挑着一个滴血头颅领着人回城,见到荀续寒着一张脸,吓了一跳,连忙跳下马来,腆着脸笑道:“见过荀君。”
荀续一皱眉头,道:“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你看看你,可有仁?”
夏越吐了吐舌头,笑道:“没。”
荀续又道:“《孙子兵法》有云,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我倒是不担心你廉洁、爱民,可是你这‘必死’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这里所谓的“必死”指的是残忍好杀。孙武子认为,残忍好杀的将军只需要给一个诱饵,就可以把他杀掉。事实上,历史上许多以勇武自夸的武将常常就是被人诱杀的。
夏越一脸不爽地扔了马槊,躬身施礼道:“是——荀君教训的是——小的一定多多注意。”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荀续便知道他又开始闹脾气了,不由怒道:“你当我是跟你说笑么?你去看看,三天里面,哪面的城墙有你这里伤亡那么大?”
夏越撇了撇嘴,低声嘟哝道:“可也没有我杀敌多啊。”
荀续冷笑道:“是吗?乐文谦前天把彭象的大营都烧了。”
夏越一脸不屑道:“那怎么彭象过了一夜就又卷土重来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继续追杀下去?把彭象砍了,颍阴城的围一下就解了。”
他见荀续刚要反驳,脾气一涌,抢道:“不要跟我说有什么陷阱,就凭太平道那帮子蠢材,懂个什么设伏啊?”
荀续哼了一声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若总是像你这般,由着性子胡来,迟早被人围在白登城里!”
白登城是指刘邦统一天下之后,跟冒顿单于会战,连战连捷,于是脑袋一热,追杀下去,被冒顿单于率领大军围困在白登城,差点被围杀的事。
夏越嗤笑道:“黄巾军中若有一个冒顿单于,至于打这么久还对我们束手无策么?”他见到荀续的脸色越来越坏,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荀君你是心疼军士,可是你也不想想,将军难免阵上亡,哪有打仗不死人的啊?大汉的男儿,不怕死。”
荀续冷笑道:“我当然是知道你们不怕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死在这样的对手手中,多么不值?说好听些他们叫黄巾,叫太平道,说白了就是一群农民,前些天还扛着锄头在地里刨食呢!堂堂汉家军卒,不是死在平定异族的边塞上,居然死在一群农夫手中,你惭不惭愧?”
夏越一愣,道:“可是他们现在是叛军。”
“就算是叛军,也是我们汉人,也是我们的同胞!传令给对面,叫他们来收尸,我们不袭击他们。他们现在是叛军不假,可是叛乱被平定以后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听说全天下有数十万人一同反叛,你以为等到这场叛乱平定下里,这数十万人会全部被杀掉么?还不是回去种地?你现在杀掉的越多,将来解甲归田种地的越少。种地的少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攻心为上。乐文谦怎么做的?周孟平怎么做的?”
荀续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还年轻,又是快意恩仇的性子,可是这是战场,不是任由你的性子胡来的地方。你麾下的人,都是有家有小有儿有女的人,他们当中每多战死一个,颍阴城中又要多出几个忍饥受寒的人?戒之!慎之!”
夏越低下头,道:“诺。”
荀续把他的马槊捡起来,递到他的面前,道:“好了,该絮叨的也絮叨完了。再说说正事。”
夏越奇道:“还有正事?”
“嗯。”荀续点点头,忽然笑道:“正事就是——做得好!打仗就是打一个士气,为将者,也应该冲锋在前,身先士卒,好样的!”
夏越嘿嘿一笑道:“嗯。”
处理完了四面城墙的防御,荀续又回到高阳里找荀衢。
“衢大哥,诸位族长,受累了。”
荀衢正在和方老爷子、刘阳世家大族的族长商量事情,见到荀续进来问好,纷纷回礼。
荀衢笑道:“我们只是坐着说说话,哪里比得上你亲自骑着马提着槊出城杀敌?”
“衢大哥说笑了,荀续职责所在,不敢轻忽。”他坐在下首戏中,挥挥手让伺候在堂上的婢女退下,这才低声道:“城中太平道可有动静么?”
荀衢点点头道:“自然不会那么风平浪静。阿续,你猜猜,现在这些太平道聚集在何处?”
荀续摇摇头道:“这我可不晓得。”
“哈哈,说出来还要吓你一跳——就在凌公角的小院中。”
这话倒是的确把荀续吓了一大跳,他甚至猜测会不会是荀玘或者刚刚被清洗了一遍的谢家,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凌钊家中。
荀续连忙定了定神,又想了想,忽然道:“莫非是公角兄故意如此?”
方老爷子抚掌而笑道:“不愧是宵练荀郎!”
荀续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啊!太危险了!”
对于颇有豪侠之风的颍阴城地方社团话事人凌钊,他还是很有好感的。尽管凌钊至今遇到张飞就动不动横眉怒目的,可是这是一个胆略过人又很能得人心的人。但是让荀续担心的是,这不是一个喜欢动脑子的人。卧底这样的任务,对于凌钊而言,显然颇令他担心。
荀衢也道:“却是,我也觉得太危险了。可是凌公角说,你以国士之礼待他,推食食之,解衣衣之,为了报恩,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荀续气恼道:“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