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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荀续之杀(1 / 2)

 颍阴城正阳大街之上,夏越怒马冲衢,踏煞而来。

县令王苌此前已然发出告令,各家各户谨守门户,若非必要,不得擅自出门,大街之上,颇为安静,只听到隆隆马蹄与断断续续的哀嚎之声。

却原来,在夏越的马后,拖着一条已经血肉模糊的身形。

夏越冲到官署,飞身下马,按剑而入,长揖到地高声道:“夏越大意了,此行没能抓到贼首彭象,请荀君降罪。”

荀续等人还没有下堂,便闻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再一看,夏越满身鲜血,头盔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满头都是血痂,脸上因为用手抹过一遍,而分出四道鲜明的血轨来。

众人看到心惊,荀续忙走过去扶起他来,问道:“你可受伤了?”

“都是反贼的血。”夏越脸上显出一丝悲痛道:“可是带去的人折了十员。”

“什么?”荀续大吃了一惊。

夏越虽然凶残成性,但是带兵的能力却绝不在他的父兄之下,带过去了一百三十余人,居然折损了十人!要知道荀续剿匪,与山中匪徒打了五仗,也才损失了二十多人。

夏越满脸羞惭道:“是我大意了。不曾想到这帮妖道反贼这般凶狠悍勇,应变不及,故而损失许多人。”

他与荀续十分亲密,如何不知道荀续对于手下的这一支骑兵十分在意,若是平常,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掉了”都不为过。骑兵训练不易,费用又高,荀续从方家、夏家、韩家以及各方轻侠手中好不容易才聚敛到一百五十匹马,组建了一支精锐骑兵,装备了高桥马鞍、双边马镫和马蹄铁,骑士都穿上了马靴。

高桥马鞍很早就有了,大约在汉武帝北征匈奴的时候就从匈奴人身上学过来,后世有一件著名的国宝叫“马踏飞燕”,很多人都听说过。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件宝贝出自东汉末年的雷台汉墓,与它一同出土的还有许多文物,其中就有装备了高桥马鞍的骑兵俑。

双边马镫在荀续穿越前的时空可能还没有出现,汉末多半还只有单边马镫。但是在这个时空当中,东汉开国名将吴汉就使用了双边马镫,并且建立起了一支五千人的冲锋突骑兵,由于装备了双边马镫,骑士们可以解放双手,因此装备上了双手兵器,比如长矛、大斧、长刀等,许多大将也得以用上马上的兵器,比如马槊、丈八矛等。

马蹄铁的技术则是定远侯班超从西域带回来的,西域人管马蹄铁叫做“木涩”,这当然是音译。班超西征,遇到沙漠,兵车不能行,用骑兵,也不行。沙子软、比热小,到了夏天,十分烫,极易伤到马蹄。于是有行商献上了“木涩”的技术,也就是钉马掌的技术。

最后说说马靴。马靴是西方骑士的象征之一,在中世纪,所有的马靴都是骑士的私人订制,法国的骑士单兵作战能力是个笑话,但是装备却不是拿来开玩笑的。法国骑士的马靴一般的价格是5000法郎。两汉骑兵没有专门的马靴,穿得都是麻鞋,到了冬天,就换厚麻布鞋。荀续也没有打算改变这个习惯,西方的马靴虽然帅气,但是太贵了,而且高筒限制了裤子的厚度,在冬天作战十分坑人,会把骑士的脚趾头冻坏。由十多层麻布黏扎起来的麻鞋看上去格调不高,却是实实在在能够保暖的。这种麻鞋穿着十分舒服,而且坚韧耐磨,寻常的毒蛇都咬不进去,只要不下水,上山下地,任何地形都能适应。荀续做的改革是在麻鞋的后跟绑了一个小东西——马刺。

现代的马术竞技当中有一项叫“盛装舞步”,保留了许多中世纪骑士的优雅风范,荀续颇为喜欢看,看得多了也知道一些小知识。比如有一个技术动作叫做“马刺拉停”,就是骑士不用手拉缰绳,只用脚后跟的马刺来控制胯下战马动作。

荀续穿越之后,对于骑兵尤其关注,数年之前就捣鼓出了马刺,比较简陋,没有滑轮,又心疼马匹,不愿意用粗暴的尖刺,而是把马刺头设计成有些钝角的圆球体,比较类似后世的“威尔士马刺”。练习了许多年,多少摸索出了一些技巧,又传授给身边的骑士。

夏越这回一个大意,竟让他损失这般严重,荀续顿时也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胸中怒火熊熊燃烧,刚要破口大骂,猛然想起“制怒”二字,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

这话出自《周易·损卦》,说的意思就是君子要克制自己的愤怒,降低自己的欲望,也就是说不要在盛怒之下,或者欲望横生的时候胡作非为。

狠狠地喘了几口气,荀续这才强挤出悲怆的神情道:“自古以来,岂有百胜无败的名将?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你起来吧,回去好生反思,今后切莫如此大意。我生气的是,诸君与我名义上是县尉和宾客、士族,看上去不过就是我的部曲。可是在我的心中,并非如此啊,这么多年相传下来,我早就已经把他们都当成是我的手足,我的兄弟!阿越啊,你这一战,粗心大意,断送了我的手臂和大腿啊!”

他越说越是悲伤,最后忍不住掉下泪来,夏越等人也忍不住,跟着一同掉眼泪。荀续此时也想起了过往种种,更是悲痛起来道:“这几位兄弟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心疼他们。他们的身后之事,荀续一力承担,老父老母,兄弟妻子,荀续一力奉养。”

门外的一众骑士听了,纷纷跪下拜道:“荀君厚德!”

荀续一抹眼泪,高声大呼:“我们皆是汉家男子,大丈夫就该马革裹尸而还,岂能垂垂老死于小儿女之手?这句话乃是本朝名将马伏波六十二岁的时候所说的。我拿出来,与诸君共勉!他们都是好汉子,为安定天下,剿除反乱而死,我以认识他们,与他们结交一场为荣!诸君,我们这些还活着的,可不能被他们比下去,不但要继承他们的遗志,还要为他们报仇,替他们多砍下几个人头!”

“愿随荀君效死力!”众人纷纷拜倒在地。

荀续也跪下来,与他们对拜了一拜,请他们起来,又问夏越:“你马后所拖行的又是何人?”

“谢庄之主谢休。他与彭象弃众而逃,我军入地道追捕,谢休负隅顽抗,亲自断后,被我抓了。一路从南乡亭拖行至此。”

“如此说来,他也是匪首之一。”

“毕竟不如彭象。”夏越惭愧道。

荀续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谢休的脸颊,半张脸已经被磨坏了,鼻子磨掉了半个,下颏都磨出骨头来了,依稀可以看到大牙。

荀续一脚蹬在谢休的脸上,冷笑道:“贼杀才!你强抢民女,霸占乡人田产,私自滥放高利贷,隐匿田亩,派恶奴殴杀乡邻,甚至勾结山贼,庇护匪类,你道我都不知道么?北宫放之何在?”

北宫弃走过来拱手道:“北宫弃在。”

“我叫你将谢氏历年来的罪证收集起来可做好了么?”

“早已经收集全了。”自打得到太平道谋反,黄巾小队进入谢氏庄园,荀续便叫北宫弃将历年来讼告谢氏的所有案子收拢起来,北宫弃做事十分得力,不过片刻,便搜罗了两大筐。

都是竹简,说说是两大筐,其实没有多少,六七十件案子而已。

荀续随手取过一册来,冷笑道:“当真是罄竹难书!来人啊,把谢休吊起来,挑上竹竿,游街!派人跟随通告谢氏罪证与太平道谋反之事。十日十夜之后,斩首,挂到城楼外示威!”

“诺!”北宫弃带了几个兵丁将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谢休从马鞍桥上解下来。

荀续又道:“先往谢里。阿越,你领着人把谢家给我围起来,孟平兄,随后领兵跟上。文谦,可敢随我一行谢家?”

乐进奋然道:“荀续所指,便是乐进所向。刀山火海,无有不敢。”

“哈哈,好兄弟!”

荀续对着众人大喊道:“攘外必先安内!谢家为非作歹,勾结妖道,密谋造反,诸君,随我剿匪!”

“诺!”

荀续跨上马,跟在北宫弃等人身后,赶到谢里。

谢里位于城东,靠近城门,距离高阳里不太远。

既然叫做谢里,便说明这个里多半都是姓谢的。两汉人对于国家、民族的概念并不深刻,而宗法制传承之下,对于家族或者同姓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也正是由于这种文化传统,导致庄园经济的兴盛,导致家族观念变得更加根深蒂固,后来隋唐有五姓七家,对于皇帝都不买账,就是受到两汉的影响。

谢里有数十户人家,只有两个姓,一大一小。大的自然姓谢,门户各异,却血脉相连,都算是一个宗族的;另一个小一些,占了不足三成,姓彭,与谢家世代通婚。

谢氏的家主名叫谢嵩,字德高,年纪不小了,已过耳顺之年,也就是六十多了。看到夏越杀气冲天地领着骑兵包围了谢里,随即军侯周靖又领着二百余人将里门、府门尽数控制下来。还没闹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呢,就远远望到三支旗杆一同挑着一人,他老眼昏花,看得不甚清楚,可是有眼尖的,迟疑道:“那……是不是文休啊?”

文休就是谢休的字。

“文休?”谢嵩猛然反应过来,把手杖连连顿地:“定是这不肖子又在外头胡来了,他也不想想,现今的县尉荀君可是好惹的么?快快快,扶我出去,我亲自去见荀君。”

忽闻门口一声冷笑传来:“谢公,荀续小小年纪,怎敢劳您大驾?荀续这就来了。”

众人急抬眼看去,只听得一声巨响,大门瞬间被人推开,数队军兵刀剑出鞘,冲入庭院之中。正中一人,赤衣玄甲,腰悬长剑,面目冷峻,正是县尉荀续。

“拜见荀君。”谢嵩见到荀续这般气势汹汹地踏煞而来,如何还能不知道他的意图,也不顾豪右风范,领着人,连忙跪倒在地。

荀续一动不动,面色沉静如一尊石像,只给身边的北宫弃使了一个眼色,北宫弃会意,展开手中的竹简,便开始历历细数谢氏罪证。

听了两条,谢嵩顿时额头冷汗沁出,连连顿首哭道:“谢嵩管教不严,死罪!死罪!愿听凭荀君处置。”

荀续点点头道:“谢公,平日里常常听闻谢公乐善好施,修桥铺路总少不了谢公一份。想不到想不到……我且问你,谢家的这些丑事,可是属实么?”

谢嵩头磕在地道:“属实。”

“那……你可知道这些事情么?”

“……”谢嵩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众人,有老有小,几个族孙还未脱襁褓,只能由自家的母亲抱着,一同跪在地上,抖得如筛糠一般。

“唉!”谢嵩心中一叹,毅然直起身子来道:“谢嵩都知道,许多事情,都是谢某一手安排。”

荀续眉头紧锁,忽然长叹一声道:“谢公,你心中所想,只道我想不明白么?荀续虽然年轻,可是舐犊之情,我如何不明白?罢了,今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说着,他把腰间尚方剑抽出,插在面前的泥地上,指着剑影道:“这道剑影号为‘生死符’,指向谢公之前,出来自首,我可以只除首恶,不论其他;临到谢公之后,若是还有人心存侥幸,想要他人包庇或者代死……哼!对于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休怪荀续无情,谢里谢氏,从此不存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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