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续那时还小,冷笑地噎了荀悦一句:“伏生所传今文尚书,字句佶屈聱牙;孔安国的古文尚书却平顺易读,莫非伏生脑残,只能记难懂的,却记不了简单的?《大禹谟》诸篇,不过是伪作而已,有何可读之处?”
《尚书》有今文古文之分,荀氏一族专研古文一脉,荀续也看过《尚书》,却是不难理解,在加上后世不断有新的考古资料出现,证明了古文尚书就是伪经。寻常时候他也不愿意理会这种无聊的古今之分,只是荀悦那副嘴脸令他十分不快,一怒之下,竟脱口而出,把在场众人吓得目瞪口呆。
五经之一的书经《尚书》被荀续说成是伪经,这简直就是在釜底抽薪,要断了儒家的根基。荀悦不由得大怒,抬手便给了荀续一个耳光,怒道:“我荀家岂有你这般数典忘祖之人?”
荀续是标准的阎王脾气,一时不备被荀悦打了一耳光,登时大怒,抬腿便将他踢到,骑到他的身上,挥拳便打。他那时年纪还小,刚刚十一岁,戾气深重,一出手便不打算留荀悦的性命,拳拳都对准了太阳穴打,只一拳便将荀悦打得昏厥过去,还要再动手的时候,被香君、唐羽等人生生拦下来。
香君皱眉道:“毕竟悦兄乃是兄长,阿续,岂能如此动手?”
荀续冷笑连连,道:“我敬重儒家正义,便越发不敬重他!连真假都分辨不出,犬豚耳!有何面目再读诗书?”
这场生日宴会不欢而散,荀氏众人家丑不敢外扬,一直到了三年后,荀悦和荀愔等人认真分辨了今文尚书和古文尚书之后,才不得不承认,若是想要质疑,古文尚书之中,却是有不少疑问,也就是说,荀续当年所说,竟然都是真的。
不过影响太大,荀悦也不敢公之于众,只好去信向荀续道了歉,二人才重归于好。
也正因为此事,荀续在荀家内部威望更重,虽然年纪轻轻,却隐隐然有了与荀衢、荀攸、荀彧三人分庭抗礼之势,被荀衢考虑成为荀氏下一任家主的预选人物。
荀彧也来信,让小丫头蒹葭在他的闲花居,把当年那副对联裱了起来。
张飞等人自然不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只听戏志才说了这一对回文对联,吓了一跳,对着荀续连连竖中指道:“莫非这便是所谓的‘七窍玲珑心’么?”
荀续此时也翻译完了内容,笑道:“不过就是游戏之举,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文当通晓大道,武当定国安邦,这般摆弄几个小字,于国家于天下有甚用处?这封密信我译出来了,与我们所料的差不多,颍阴周边的群寇果真集结起来,来应对官军。不过内部矛盾重重,许多人还在观望状态。因此我准备再逼他们一把。”
“这一回要如何打?”乐进道。
“你们看。”荀续取过十几支小红旗,分别插在西山各个山头,又取过几支黑旗来,插在颍阴城中,道:“此处乃是牛家兄弟的莽山寨,他们有一百余人,最是不愿意联合,文谦,你统帅一支人马,今晚出发,天亮之前,把他给我端了,一个不留。”
“诺!”乐进抱拳领命。
“此处乃是白二的营寨,他的人最多,有将近八百人,分成前后左三个小寨,后寨乃是家眷、粮草、兵器屯驻之处,左寨今夜乃是一支偏师驻守,大飞,你督韩池二人合作,我要你将左寨打残,等到前寨来援的时候,不可恋战,速速撤回,我会让三哥接应你。”
一个“督”字,却是将张飞主将地位确定下来,张飞咧开大嘴笑道:“诺!”
荀续有些不放心,又道:“切记切记,该撤退的时候,决计不可恋战。”
“明白,咱们的命可金贵着呢!”
荀续点点头,又对荀衍道:“三哥……”
荀衍一摆手,笑道:“你把我找来,不就是为了此事么,放心吧,想必接应的人马得从刘家等豪强大族处借来吧?寻常人可不见得能够统帅得了,还得看你家三哥的。”
“知我者三哥也!”荀续点头笑道。
“得了,那我便下去准备了。”
“好。”送走了荀衍,荀续又对着周靖道:“孟平大哥,此处有个小寨子叫鸡笼山,此处的地势十分险要,一旦一家出事,若要救援,必然要通过此寨,据我所知,此寨的寨主乃是西凉来的流寇,十分骁勇,虽然只有三十余人,却十分难缠,孟平大哥定要小心为上,一旦打下此寨,便要一直坚守到天明。”
周靖点点头道:“交给我吧。”
最后一个是夏越,荀续看着他的眼睛道:“阿越,你的任务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
“此话怎讲?”夏越一挑眉道:“我和我的人马,莫非还打不过这些乌合之众?”
“不是,我只是担心你又滥杀。”
“他们可以劫城掠寨的,我连杀个人都不成么?”夏越的声音隐隐有些怒气。
荀续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罢了,此番我与你一同去吧。”
夏越“噌——”地一声站起来道:“怎么?不信我?”
荀续微微眯起了眼睛,沉声道:“那我问你,只带着你的本部人马,能否把此处打下来?”
夏越顺着荀续的手指看去,沙盘之上正是一个小山丘,紧贴着白二的前寨。
夏越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难的?此处有多少人?”
“约莫一百不到些。”
“那给我五十个人,跑了一个,本公子跟他姓!”
荀续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非也,我的意思是,要你打下山寨,若是他们跑了,万万不可追击!”
“哈,这算什么命令?穷寇莫追么?”夏越嗤笑道。
戏志才捻着胡须笑道:“非也非也。夏公子你再想想荀君适才的整体布置。”
“赌鬼,你什么意思?”
戏志才哈哈一笑道:“荀君的布置在于,观望者必死,联合者方有生路,若想玩什么互为犄角,必然被当中拦断。这是逼得这些贼寇不得不联合起来。”
夏越恍然大悟道:“一环扣一环,原来如此。”
“不止如此,此前夏公子违背荀君号令,将那两个山寨屠了一个干净,恐怕此事也会被一众贼寇得知。若是此回你因为他们迅速联合起来而放弃了追击,你猜猜他们会怎么想?”戏志才满脸阴笑。
夏越用一种见鬼的眼光看着他,道:“喂喂喂,你不用把前前后后所有事情都联系地那么好吧?再说了,你想到的,那帮子山贼可未必有你的脑子想得到。”
戏志才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道:“他们想不到,我们帮他们想咯。”
“……好端端的打仗,非要弄得这么阴险不可吗?”
夏二公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正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