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纵烂漫的小娘子,当然不能指望她懂事到哪儿去,李承度步履寻常地踏出门。门前两具尸首已逐渐僵硬,仰面朝上,神情仍看得清清楚楚。扶姣扫一眼就飞快地别过脑袋,短短几个时辰内看了太多死人,她都要习以为常了。
朝阳升起的前夕最寒,扶姣仍披着那件大氅,走到小径口时不由轻轻打了个喷嚏,忙捂住嘴看了会儿,四下里竟毫无动静。
“当心脚下。”李承度的提醒自上方传来,扶姣下意识仰首,只觑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颌,身姿如劲松般,牵着的袖笼里传来极淡的香味,不是甚么名贵熏香,像是苍茫天幕下的草木气息,很叫人安心。
紧随着他的步伐,二人轻松出府入了隐秘小巷,橘黄的暖光将影子拉成长条,正铺在前路上,扶姣踩着它轻轻地跳了两下。
青色平顶车停在拐角处,仅有一个驾车的长随候着,见到二人立刻佝身推开车门,轻唤了声,“都统。”
李承度颔首,先帮扶姣上去,送进包裹后自己没有入内,接过长随递的幂篱一戴,看起来预备亲自驾辕。
“车内备了茶和点心,郡主请自行取用,眼下需先出城门,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开窗。”叮嘱了这么一声后,长随也坐定。
长鞭一甩,马蹄轻轻动起来,载着日出的金光,渐渐走出阴影。
…………
“河东郡拨了三万人马过来,两万进宫,剩下的人在城里看守各府。宗亲那边儿尽数安分了,有皇帝的口谕也不敢冒头,剩下的就是郑侯那几家。郑侯是个硬骨头,学生里面名望高,不能轻易动,国公爷下半夜亲自去见被拿拐杖赶了出去,气得要砍了郑侯的脑袋。”说着亲随邓琦笑起来,宣国公的暴脾气都是知晓的,“依林老的意见,郑侯瞧不上武将,还得世子去谈。您是郑侯半个学生,有份师生情在里面,如今形势已成定局,他再执拗也是没理儿,您去了能给个顺阶下。”
沈峥应下,“郑侯忠直,倒也不至迂腐,我记得府里有几个也是他的得意门生,到时一同叫上。”说着微微一笑,“世上总没有软硬不吃的,郑侯平日还有甚么喜好?”
邓琦一想,“吃茶玩玉都不曾听说,郑侯年纪大了,平日除了教学生,不过在府里含饴弄孙罢了。”
说到这里他明白了甚么,无需沈峥吩咐便立刻去传了令,回身又道,“禁军既到了手里,国公爷的意思是概半人都能回河东郡了,那边儿还得驻守,滞留洛阳吃穿嚼用也是大问题,世子觉得可要多留些?”
沈峥说不用,提袍跨过门槛正要去用顿朝食,正对的廊下匆匆跑来一人,“世子,郡主被人带走了!”
他一顿,跟着“哦?”了一声,流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说的是带走,那就是悄无声息,现在来报,应是有些时候了。
“可有踪迹?”
来人答发现时立刻遣人去四处追寻了,暂没消息。
他一想,当即改了路,叫上人再往长公主府去。
囫囵一夜过去,沈峥转了不少地方,依旧精神奕奕,不见半分憔悴。他传来长公主府看守的人仔细询问了遍,得知仅损了四人就被毫无动静地带走了一个大活人,眉梢微微动了动,将昨夜情形在脑中回想了一遍。
“属下知道了。”邓琦先叫了声,“那人定是昨夜那波刺杀时,混进了府里埋伏,趁凌晨守备松懈时偷袭,再将郡主带走。”
沈峥不置可否,暂没发话,招来了府里关押的所有仆役,眯了眯眼睛问他们府里原本侍卫的情况。
大多数人是茫然的,奶娘不会掩饰,垂着脑袋拼命想躲,被眼利的沈峥瞬间看出,单独点了她出来,问她可知道甚么。
奶娘自然装糊涂,“府里不就那些侍卫么,都在名单上边儿,世子能没瞧过吗?”
她对扶姣的忠心毋庸置疑,即便用刑都不会吐露半个字。
下人奉了热茶提神,沈峥呷了口,氤氲的热气遮住他大半眉眼,但瞧得出还是温和的,“我向来不会为难忠心之人,但眼下带走郡主的还不知到底是何人,不过要查清情况罢了,万一是遇了危险也好及时营救。说起来今次的事其实和你们关系不大,只因伺候了不同的主子危及性命,确也有些委屈。这样罢,凡能提供消息之人,都可当场出府,寻家人也好,出洛阳也罢,畅行无堵,且还能另领一份赏银。”
被关押了一夜,仆役们本就胆战心惊,浮躁不必说,便是有傲气的也磨没了。沈峥的话如滴入热锅的水,炸得滋滋响,立刻就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出声。
沈峥还真的从中分辨了出来,对那管事口中的李侍卫格外在意。
“李侍卫,李度。”他垂下眼眸,口中喃喃,隐约有些熟悉,暂又想不起来,“李度,李度……”
他道:“问问这李度是哪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