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姣一日内受了几次惊吓,脑子转不过来,这会子人就显得呆呆的,隔着薄薄的纱帘瞧人,雾里看花般,只瞧见那眼里隐约的光。
来人转而扶她,覆有薄茧的指腹搭在她细细的腕间,顺着向上觑去,依是一身鸦青窄袖劲衣,右衽简单绣了竹纹,喉结微掩在领后,随说话声滚动。扶姣不知怎的,抬手按了上去。
她这动作突兀,小孩儿耍闹似的,自然而然被按住了,那惯来沉静的眼里含了微微的笑,又叫了声郡主。
如珠碎玉的声线,清泉凌凌,宛若一瓢水淋了下来,冷不丁的又有着莫名畅意。
扶姣终于有了真实感,哇得一声朝他扑去,眼泪浪涌般奔出,“你终于来了——”
这架势比起皇帝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扶姣是个美人,红通通的眼眶噙着泪我见犹怜,抽噎得几乎喘不过气,埋在李承度腰间哭诉,“我还以为没人管我了……”
她哭得委屈极了,从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到抽泣,箍着李承度的腰不肯松手,无力了就转而拉住那腰带,惶惶的心仿佛终于有了安定的地方,如溺水遇浮舟,怎么都不肯撒手。
李承度上次见她这黏人的劲儿,还是三年前她闯了祸在皇后怀里撒娇,只那时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这会儿是呜呜咽咽的小可怜。
他手虚虚搭在那脑袋上,“属下来迟,让郡主受惊,已经没事了。”
放在以往,大起大落下扶姣定会作会儿妖,可她此刻依赖李承度,甚么抱怨都想不起来,在李承度唤她起身时虽依依不舍,还是异常乖巧地听了,犹含一汪泪水,“要走了么?”
李承度颔首,“洛阳城已被宣国公占领了,我们需尽快出城往雍州去,到了郎主的地界才算安全。”
他目光瞥向菱花窗边,凌晨的天儿灰雾朦朦,隐传出几声鸟鸣,时辰不多了。
雍州分明在交战,在他口中却是扶昱的地界,但扶姣敏锐性不够没听出暗语,点头借他的力在床榻上站起,竟堪堪和李承度高度持平。
她这才瞧见那束发的冠上染了夜露,发间也蒙着水雾般,其下的眉眼温煦,乍看好像很柔和,但再注意到他腰间冷厉的佩剑和充满力量感的肩、腹、手臂,就知绝不是想象中那么无害。
扶姣恍然,三年没怎么见面的人确实和以前大不同,大约这就是男子少年时和及冠的区别。李承度很少笑,他惯来淡然沉静,行事总带着胸有成竹的风范,和扶姣喜欢闹腾的性格截然不同,她以前看不惯他,不止是因他不讨好自己,更是两性不合。
沈峥就时常含笑,弯起的唇角就是杀人时都带三分温柔,如春风拂面,可两相比较,在扶姣心底沈峥像个笑里藏刀的恶鬼,李承度反倒更叫人信赖。
毕竟相比起来,李承度除了不会逢迎她,其他再没什么可挑的。想到这儿,扶姣高兴起来,有靠山的感觉和孤伶伶就是不同,十分踏实。
她的雀跃流露得很明显,李承度提醒她只有一刻钟收拾行李,扶姣喔了声也不动手,就站在床沿上指挥,手指哪儿就让李承度收到哪儿,到最后整理了一个巨大的包袱,都是她的衣裳首饰和玩具。
她起初还是有点分寸的,收拾时问了几声这个行不行那个可不可,李承度无一不点头,就开心地全带了。
“能带上奶娘吗?”她最后期待地问。
得到的答案自是否定,“多一人多一份风险,奶娘在洛阳无性命之忧,带上反而不妥。”
这个理由说服了扶姣,她低下身子开始穿鞋,之前甩得有多痛快,此刻够得就有多艰难,拉长了手也才够着沿边。
一只手将鞋轻轻拎了起来,李承度在榻边蹲下身,扶起扶姣小腿,自然而然地帮她穿鞋,慢慢的不疾不徐。
分明算是个武将,却有着文人特有的耐心和雅气。
扶姣眨了眨眼,想起自己以前刁难他,甚么喂饭穿鞋洗衣裳之类的小孩子把戏全使出来过,现在看来甚是幼稚。说起来他是府里的人,做这事不稀奇,可大约多了层救命恩人的身份就不一样,浑身散着金光,在扶姣眼里和供桌上的菩萨地位相近。
至少这会儿还是。
她耳根泛红,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声音小小地道:“谢谢你。”
李承度神色如常地抬首,“属下分内之事,郡主不必客气,我们该出门了。”
扶姣嗯一声,等李承度提上包裹,凑过去牵上了他空闲的手,并不忘扒上腰带。
李承度垂眸看她,她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劲,还很轻快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