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山山门前,两个白水宫弟子望着漫天祥云,艳羡不已。
左边那个白衣童子说,“大师兄下山历练这些年,真是结交了不少善缘。他成婚居然有这么多人来道贺——你看那艘大宝船,得是什么样的神仙才用得起?怕比适才来的那位龙宫少岛主还要尊崇吧。咱们四明山这次可算长脸了。”
右边那个赤衣童子便有些不以为然,“那宝船是金鳌岛蔺真人的座驾,他是通宇教主的关门弟子。虽年轻,却已确定会继承通宇教主的衣钵。海外十洲三岛,除万教之祖的通宇教主外,便属他地位最超然。大师兄哪里够份量劳动他的大驾?他是为昆仑山那位少掌教来的。——咱们大师兄运气好,婚期正赶上这位少掌教出山,顺手就接了喜帖。你看今日贵人多?只怕多半都是来看这位少掌教的。”
白衣童子不服气道,“且不论那个少掌教是怎样的人物,照我看,单凭这艘宝船的气派,他今日就难以压过这位蔺真人。”
“你以为蔺财神是白叫的吗?论宝贝自然无人比得过他。但昆仑既能同金鳌比肩,昆仑的少掌教自然也有他人难以企及之处。”
两个童子正聊着,忽见一个身影如闪电一般穿过山门,在他们视野中留下一道赭红色的残影。
他们神色一醒,知是有人闯山门,忙掐了口诀追赶上去。
山门后登仙阶对门内弟子而言自有捷径,他们很快便在半山追上了那身影,先礼后兵道,“姑娘留步!今日师门庆典,闲人勿入。姑娘若要硬闯,便休怪我等无礼了。”
那身影似是“咦”了一声,轻巧无声的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抱歉,我见你们闲聊,还以为你们也是登山的宾客。我是应邀来观礼的,并非擅闯。”
两个童子听她说自己是宾客,不由就打量了一番她的穿戴。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脸上犹带些少女娇憨。面容秀丽可亲,一双瞳子清黑有光彩,看眼神便知是初出茅庐——还没吃过苦头,也就无所畏惧。
只是她一身赭红色的衣衫,收着袖口和腰身,看上去干净利落,却并无仙衣该有的缥缈轻盈和瑞气异香,倒像是凡间织物制成。头上用绞金的黑绳简简单单扎了根马尾,也未佩戴任何珠玉首饰。
自外貌上,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家底的修仙人。
然而那从容坦率的气度,又着实不像是个没见识的凡人。
两个童子上下打量了她几遍,实在判断不出她的来历。
还是那白衣童子先瞧出端倪,悄悄传声提醒师兄,“你看她的鞋子。”
赤衣童子一低头,便见她足下那双步云履上沾着尘土。
——凌虚御风是修士同凡人间最基本的区别,也是入道的最低门槛。
仙人双足不踏红尘地,是不会让自己的鞋子沾染征尘的。
今日来访的宾客,谁不是驾着祥云、骑着珍兽、乘着宝船,从天而降,直接在迎仙台上落足?
原本这道山门、这条长阶,就不是给神仙、贵宾走的。而是给前来拜师、访仙的凡人走的。
赤衣童子瞬间便松懈下来,道,“你既应邀而来,应当随身带着请帖吧?”
那姑娘似是有些疑惑,“还要用请帖核对吗?”
——修士名讳有灵,轻易不会冒充他人。似这种需要防备他人冒名顶替的场合,往往也都有特殊的录名簿,落款便可验名,也根本无需核对请帖。
两个童子当然也知晓这些,只是他们两个只负责守门引路,身上并无簿册。既认定了这女子是故意撒谎想蒙混上山,又不愿去找那个眼高于顶的内门师兄核对消息,便故意刁难她罢了。
只道,“难道你没有收到请帖?”
那姑娘也不同他们争执,便伸手向袖袋中一摸。
随即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些无辜神色。
“怎么了?”
“路上遇到些意外,好像把请帖弄丢了。”这姑娘倒是不心虚,大大方方的解释,“我是昆仑山上颜丹青,早先已同宫主打过招呼了。你们去问一下便知。”
两个童子对视一眼,同时失笑。
白衣童子道,“昆仑山?和金鳌岛齐名的那个?”
赤衣童子也笑道,“你若报个小山头,不定我还真会去替你核对一下。你连四明山都飞不上去,也敢攀附昆仑。哎,真是天下之大,什么牛皮都有人敢吹。”
他们有意嘲讽,故意笑得前仰后合。
那女孩儿也不恼,只是目光一闪,分明要趁机甩开他们硬闯。
赤衣童子不料她心神动作竟如此之快,迟钝的回过神来,匆忙便要上前阻拦。
那女孩儿却不知为何硬生生按捺住了,倒让赤衣童子闪了个空。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女孩儿只当无事发生,依旧同他们商议,“是不是攀附,你们一问便知。何必在此处为难我?四明山办喜事,本该主客尽欢。我无意节外生枝,给贵地添乱。也烦劳你们去通禀一下吧。”
她生得秀美可亲,那双眼睛也坦率灵动。看着跟个软嫩俏皮的小姑娘似的。然而此刻收敛笑意,沉静的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身上却自有一股锋锐的威严。
那赤衣童子心中一惧,不觉竟端正了姿态。
白衣童子却还未察觉到端倪,“怎么,凭你也想给我们生事?”
赤衣童子抬手示意他安静。
然而若是前倨后恭,倒像是承认了自己先前浅薄,他脸面上也挂不住。便抬手一指半空,道,“姑娘可见着空中宝船了?那宝船停泊处名唤迎仙台,今日师父带着大师兄亲自在迎仙台上迎宾。彼处尽是笑脸,保证无人阻拦。姑娘若当真是赴宴宾客,何不直登迎仙台?”
那女孩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上一看,大约是瞧见了那宝船,竟流露出些气恼的模样。
语气也不觉强硬起来,“我若不愿走什么迎仙台,非要自此处上山呢?”
赤衣童子立时便紧张起来,却也不肯当着师弟的面露怯,硬着头皮道,“那便不是我们为难你,是你非要为难我们了。”
他悄悄掐了个指诀,做好了先发制人的准备。
那女孩儿回头看了他一眼,大约看明白他是绝对不会通融了,语气竟又恢复如初,“好吧,我去迎仙台。”
说罢再无多余言语举动,扭头便往回走。
赤衣童子又扑了个空,却也长松了一口气。
白衣童子嗤笑一声,道,“牛皮吹破了天,不也还是乖乖退回去了。”
那女孩儿还未走远,赤衣童子怕她受激回头,忙提醒道,“住口。她若走迎仙台,便是贵客。莫要对客人无礼。”
“便她那身穿戴,能是什么贵客?”
“莫要以貌取人,丢了师门涵养——这世间能人异士,莫非都将能耐摆在脸上?总有些深藏不露的。”
说话间那女孩儿已走出山门,伸手向袖袋里一拽,便拽出朵蓬松绵软的小白云。说是云头,却长得跟只绵羊似的,看着飞起来都费力的模样。
那女孩儿伸手拍了拍云面,而后翻上去,坐下。
那云头半晌没动。
女孩儿伸手拍了拍云头的屁股。云头费力的向后喷了两口云絮,往前拱了一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