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规律,有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与毁容、破相之类完全是两码事,怎么能说是失去,”她气道:“你连这都分不清,存心气我是不是?”
“岂敢岂敢,我这人经常犯糊涂,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转而陷入忧伤,忧伤不知何时已经降临,“如果我毁容了,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有些关系一经形成就不容改变,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引用她的话说。
“要是我生病了,躺在医院里,你会来看我吗?”
“当然会,举足之劳而已。”我欣然应答,心里却纳闷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难道曾经发生过她躺在医院无人问津的怪事?中华民族已经丧失怜香惜玉的美德了吗?
“那可是你说的。”她立即接上话,似乎这样的事不久即将发生。我不禁疑心她是否身怀不为人知的重症,以至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真的会住院吗?”
“你看我象有病的样子吗?”她扬了扬手臂展示了一下健康。
“奇怪你怎么说那样的话。”
“担心而已。担心自己会得精神病。”
“怎么会有那样的事!”我惊愕道:“有什么征兆?”
“你不觉得这就是征兆吗?”
“毫无道理,你又不是悲观厌世。”
“厌世还说不上,悲观多少有点。不过还好啦,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能支持下去。”她努力想换上轻快的语气。
“什么样的希望?”
“说不上来,说得清楚就不存在问题了。前阵子看几米的画册,里面有几句话象是为我写的,念给你听:所有的悲伤,总会留下一丝欢乐的线索。所有的遗憾,总会留下一处完美的角落。我在冰封的深海,寻找希望的缺口,却在午夜惊醒时,蓦然瞥见绝美的月光。”
她静静待我加以理解,接着说:“感觉就象在海底,如果找不到缺口,无法浮出水面呼吸的话,最终就会崩溃。希望就在冰层之上,可望而不可及。不过水面那么辽阔,总会找到一处缺口的吧。也许这只是一种自怜自艾,就象一个绝望的梦,惊醒的时候会发现身边其实洒满了绝美的月光。”
她的声音甜美如音乐注入心田。车窗外的夜色安宁静谧,心中又响起《小百合花》的旋律:小百合花呀,开在我身旁;小百合花呀,长在我心中。请你莫要忘记我,我爱你的洁白芬芳……忧伤的旋律,莫非我初次见到她便感觉到她身上的忧伤不成?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如果你真的病了,我会去看你。”我说,不由想起《挪威的森林》中渡边君去到山中疗养院去探望精神病发的直子,在那认识了一直照顾直子的另一病患:中年女吉它手玲子。当夜,他看到另一房间沐浴在绝美的月光下,直子在窗前脱去身上的衣裳,露出成熟完美的胴体……
据我的理解,病发前的直子如同生活在一口干涸深邃的井中,虽然与人缺乏沟通,神智尚算清醒。渡边君为了使其重现生机,往井里注入水流,不料水流将直子淹没,使其迷失意识,导致病发。虽然直子也努力尝试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最终还是自杀了。
直子自杀后,渡边满怀深切的爱意无以宣泄,最终爱屋及乌地排泄在玲子身上,心愿方得以了结。以前怎么未曾想到这一层?这样一来,人物的心路历程便顺理成章了,渡边与玲子的一夜四次也不再觉得龌龊。
问题是:直子自杀了。所以我打消了提起这个人物的念头。白无欲却石破天惊地问道:“你对自杀有什么看法?”
既然如此,我只好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一味地指责自杀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就象对一重症患者说:你不要死!你死了怎么对得起党和国家,怎么对得起养育你的父母亲和爱你的所有人?这样的话对病人有何帮助呢?如果医生没有办法治好他的病,他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我觉得是一种疾病。”我说。
“你觉得我会得这个病吗?”
“不知道。”我说,觉得回避不如探讨,乘着大家都清醒的时候,便问道:“如果让你选择一种自杀方式,你选择什么?”
“割腕。”她平静地说,显然早有准备。
“那样血淋淋的好看吗?为什么不是服安眠药、安乐死之类呢?”
“血是生命的颜色,怎么会难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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