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看。”布丁努力扬起右脸。布泰珲注目一瞧,这才看清布丁白皙粉嫩的右脸上有五道清晰可见的指印。布泰珲此人深受儒家思想熏陶,极为看中规矩法度,为官这些年,治理的一县井然有序,依靠的就是森严法度,他曾一再告诫手下这些衙役捕快不得滥用私刑。尤其是出门逐捕,只要对方不反抗,绝不许用刑。若有违反,必被他深究。前一任快班班头就因行事飞扬跋扈,滥用私刑,被布泰珲一怒之下,杖责五十,逐出公门,永不录用。现在在西门大街卖猪肉,日子远不如以前风光。
何大劲打完了布丁后,想起上任班头,一路都在后怕,数次叮嘱威胁布丁不得提起此事。不料,布丁上来就说出此事。见布泰珲板起脸来,不由胆战心惊,腿肚子直打哆嗦。只听布泰珲怒道:“这是何人所为?
说着看向何大劲,布泰珲已然猜测到可能是何大劲所为。因为,在那年月的官府衙门,衙役们仗着公差的身份欺凌小民之事时有发生,很难杜绝,这一点,布泰珲是明白的。
何大劲差点就要跪下承认,这时,布丁说话了:“青天老祖宗,打小子的是西门大街何记当铺的掌柜魏寅生。”
布丁这一句话,满堂上下都愣了。人人俱在想:这么个小案件,怎的又牵扯出一个大老板来。”
只听布丁小嘴巴巴地说:“大人,事情是这样的,何记当铺掌柜魏寅生前些日子想去找相好的姑娘——就是寻翠坊里迎春阁的姑娘唐钕岐,可是又苦于被婆娘盯得紧,便给了小子一钱银子,要小子权作月下老人,左右逢源。不成想,那唐钕岐收了魏掌柜的一两银子后,不知怎的却没合魏老板的意。魏老板一怒之下,要小子退回那一钱银子,可钱都花完了,无钱可退。他便要小子去纵火烧掉寻翠坊,小的不去,他便动手打我。后来还抢了小子娘亲的遗物来做要挟,小子没办法只得违心去做。”
“他抢了你什么东西?”
“是娘亲家传的刻有金佛的小金坠子。”
布泰珲闻言暗暗思量。这时,尤四娘骂道:“大人,休听他一面之辞,这坏东西自小缺娘管教,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布丁道:“你我都是缺娘管教之人,缘何还要互相攻击?”
众人不解其意。布丁摇头晃脑地解释道:“尤四娘,又——死——娘,不是也缺娘管教的吗?”
众人哄堂大笑。
尤四娘差点背过气去,正待回骂,惊堂木再次敲响:“传唐钕歧和魏寅生。”
这俩人挨着县衙近,不多时,二人便被带到。唐钕歧老远看见尤四娘和布丁,便吓得两眼发黑,唯恐布丁将自己暗请他出面火烧寻翠坊泄愤一事说出。一旦尤四娘得知真相,那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起唐钕歧为何被尤四娘毒打乃至心生怨恨产生报复的想法呢?事情是这样的:原来,布丁所说魏寅生暗中幽会唐钕歧这些事儿都是真的,只不过中间并没有布丁啥事,魏寅生预先给了唐钕歧一两银子做定金,要她假装上午买东西时偷偷前去相会。唐钕歧私会的钱是入个人腰包的,中间少了老鸨的盘剥,这当然不合妓院规矩。都这样,老鸨还靠什么吃饭?回来后,被尤四娘觉察出来,便将其一顿毒打,唐钕歧心生怨恨。
唐钕歧和魏寅生幽会完,回寻翠坊的时候,正巧碰到布丁和阿娇在街上玩。阿娇相中了摊上仅剩的一支簪子,带的钱却又不够。这时,唐钕歧看到便出钱买下。布丁后来去寻翠坊找唐钕歧买回簪子,唐钕歧刚遭一顿毒打,正要找人出气。得知布丁的厉害后,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布丁,只要布丁为她出了这口恶气,她便将簪子送给布丁。布丁为了大牙的事也正憋了一肚子气,天天琢磨着寻尤四娘的晦气,于是将计就计答应了唐钕歧。
唐钕歧进了大堂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布泰珲问道:“你就是那唐钕歧?”
“是……是……是民女。”
“本县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你且看墙上的拶子(古时夹指刑具)。”
“是……是……大……人请问。”
“前些日子何记当铺的魏寅生可曾暗中许你银两,偷偷与你幽会?”
唐钕歧抬眼看了眼一旁的魏寅生点头道:“是……是……。”
布泰珲满意地一点头:“你且暂退一旁。”
唐钕歧喜出望外,一句话就完事了,扫了眼布丁,布丁正朝她眨巴眼睛。
布泰珲猛地一敲惊堂木:“大胆魏寅生,你可知罪?”
魏寅生早吓得体如筛糠,看到跪着的寻翠坊诸人时,他便暗暗猜测,定是与唐钕歧的那点私事被人撞破了。难道尤四娘为此便来告自己?这算什么事?又看到被告席上的布丁,想起那个金坠子,顿时恍然大悟:坠子定是这小贼偷的,然后卖给自己,结果被主家告了。完了,赚小便宜吃大亏。正自懊恼,布泰珲一声威喝打断了他的思路。魏寅生急忙主动交代道:“大人请明鉴,那金坠子不是草民强取豪夺,是草民收来的。”
布泰珲一听,心说:做贼心虚,没等问,自己就招了。嗯,此人私会妓女是真,金坠子一事又已明了,看来小布丁所言非虚啊。再加上布丁自始至终一副可怜兮兮的乖孩子相,还满嘴叫自己祖宗,布泰珲无形之中已然带有些偏袒情绪。问:“你说并非强取豪夺,可有证据?”
魏寅生道:“草民一被传唤便已猜到此节,特随身带来。”说罢,掏出金坠子和凭据呈上。
布泰珲接过金坠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再一细看凭据,兑银三两(铜碗顶一两),不由冷哼一声道:“好你个刁民,还敢说冤枉。你即便未曾豪夺,也一定是巧取,你当本县是没见过世面的村翁不成?这金坠子分明是前朝的东西,该值个几百两银子不止吧?”
魏寅生这才隐隐觉出面前这个少年不简单,慌忙解释道:“确确实实是这小子心甘情愿兑予小民的,他说他家有个生病在床的爷爷,急需钱去抓药。”
布泰珲看了眼布丁:“可否属实?”
布丁不说话,又一扬起青肿的脸,露出一副苦相。
布泰珲点了下头,自认已经成竹在胸,一敲惊堂木:“混帐,还敢在本县面前信口雌黄,快快把你如何殴打孩童,强取人家祖物,逼迫其火烧寻翠坊一事招出,否则大刑伺候。”
魏寅生听得一头雾水,这哪跟哪啊?喊道:“老爷,草民冤枉啊,我没打他,坠子确实是我用三两银子收来的,噢,不!是二两银子外加一只铜碗,草民也没烧寻翠坊。”说话工夫,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何大劲的脸上。
何大劲一开始忐忑不安,但见布丁果然没有告自己,反倒诬赖魏寅生,心下十分欢喜,对布丁好感大增。对他来讲,别人冤不冤枉跟他没关系,自己好才是真得好。此刻,见魏寅生目光望过来,他不由又是一阵紧张,下意识产生错觉,以为魏寅生知道是他打的,所以才看过来。立时急怒攻心,站出道:“老爷,这厮出了名的狡诈刁钻,不给他点厉害,恐怕不会乖乖招供。”
布泰珲为此事做了一天堂,早已累得够呛,也想尽快结案,闻言点了下头。他对魏寅生全无半点好感,这可能跟魏寅生的职业有关,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当铺只会在危难时刻起到落井下石的作用。所以,不论贵贱,凡是进当铺的都会遭到压榨盘剥,不是被逼急了谁去当铺啊?再加上魏寅生生平刻薄小气,狡诈钻营,唯利是图,人缘是十二分的不好。布泰珲红签一扔,管他狼嚎一般喊冤,何大劲暗示手下人十几板子下去,便皮开肉绽,魏寅生受不过,只得开口认罪。
布泰珲道:“念你尚未铸成大恶,本县罚你入狱三月,并赔偿尤四娘所有损失。”
魏寅生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颤抖着签字画押,被衙役拖了下去。
布泰珲对尤四娘道:“尤四娘,本县这么判罚,你可有异议?
尤四娘瞠目结舌,本是来告布丁的,当日有人亲眼看到布丁纵火后逃走。岂料,又牵扯出个幕后主使魏寅生来。这些年,街里的富豪巨商唯这个魏寅生最是小气刻薄,不仅从不来给她捧场还暗地里偷会自己的小姐,打他一顿她也自感出气不少。再说了,魏寅生眼看相好的姑娘被自己打了,想法替她出气也是很正常的。但看看布丁,要说这小滑头全然是无辜的,却又心有不甘,难道街坊的传言是假?
不管怎样,尤四娘来此无非是讨个赔偿,若是真要小布丁赔,把他爷俩卖了也赔不起。有魏寅生这个大老板在,岂不是一把火烧来的横财?想要多少赔偿,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尤四娘想到此,美滋滋地道:“多谢大老爷为奴家做主。”
最后剩下布丁,布泰珲走下公堂,将金坠子塞到布丁手里,和蔼地道:“你可把它拿好了,切不可再被坏人看见,要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好了,快快回家去吧。”
布丁磕了个头:“谢谢青天老祖宗。”撒腿跑了。
布泰珲看着布丁跑远,捋须而乐,戚佑才缓缓走到布泰珲身旁,从始至终他都一声没吭,现在他才对布泰珲道:“大人,晚生突然有了对付小霸王的法子了。”
布泰珲面露惊喜,道:“哦,愿闻其详。”
戚佑才指着小布丁的身影道:“非此子不可。”
布泰珲诧异道:“这么个乖孩子,如何能对付小霸王?”
戚佑才嘿嘿一笑:“大人只须拭目以待。”话毕,嘴角浮起一丝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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