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和赵凌还在路上的时候，吴姨娘已经回了夹道街。</p>
她换了衣裳，洗了手脸，先去给俞夫人请安。</p>
俞夫人正闭着眼睛靠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听着贴身的大丫鬟给她读《法华经》。</p>
听说吴姨娘来了，她睁开眼睛，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才吩咐小丫鬟：“让她进来。”</p>
小丫鬟应声而去。</p>
贴身大丫鬟乖巧地放下了经书，转身帮吴姨娘撩了帘子。</p>
吴姨娘轻声向大丫鬟道了谢，上前给俞夫人磕了头。</p>
“回来了！”俞夫人笑着点了点头。</p>
吴姨娘低声应“是”，垂手站在一旁，恭敬地道：“多谢夫人让我去潭柘寺上香。”多的话，却一句也没有——孩子的死既是她的痛，也是俞夫人的痛。</p>
俞夫人突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p>
她不由仔细地打量吴姨娘。</p>
消瘦而苍白的面孔，低眉敛目的恭顺模样，再想到眼前的人差点就给她生下了盼望已久的俞家长孙，她心里突然一软，指了指炕边的锦杌，示意吴姨娘坐下来说话。</p>
俞夫人贴身的大丫鬟心里一突。</p>
姨娘们什么时候能在俞夫人这里有个座了？</p>
这吴姨娘却是头一份。</p>
她抬睑飞快地睃了吴姨娘一眼，机敏地去沏了杯茶递给了吴姨娘。</p>
吴姨娘忙起身接了茶，正要道谢，俞夫人已道：“这是他们送的桂林毛尖，和信阳毛尖不同，你喝喝看，喜不喜欢？”</p>
吴姨娘听了老老实实地道：“回夫人的话，妾身不懂茶，只怕会辜负了夫人的美意。”</p>
俞夫人有些意外，眼中流露出些许的赞许之色，宽容地道：“那就解解渴吧！这一路颠簸，也够人受的。”</p>
“多谢夫人关心。”吴姨娘道，“车又平又稳，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说完，这才喝了口茶。</p>
“那就好！”俞夫人笑着也端了茶，轻轻地呷了一口，然后问起她上香的事：“……师傅们可曾交待了什么禁忌？”</p>
今年七月，吴姨娘小产，当时范氏也在场。</p>
血淋淋的场面，让她当场就昏了过去。</p>
或者是因此受了惊吓，范氏动了两次红，好不容易才把胎保了下来，女儿生下来却瘦小而羸弱，连吸奶的力气都没有，全靠着范氏的乳娘衣不解带地日夜照顾，将奶挤了一银勺一银勺地喂，这才活了下来。尽管如此，孩子却如那风中残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灭了，让人提心吊胆的，就是满月礼，也不过只请了亲戚和十分要好的朋友聚了聚，没敢大操大办，怕惊着孩子了。</p>
俞夫人看着心中就不安。总觉得孙女的单薄与那个无缘的孙子有些关系——那孩子连六道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会没有一点点的怨怼呢！就吩咐吴姨娘去潭柘寺给那孩子做场法事，消消怨气。</p>
“师傅只是交待每逢初一、十五最好吃斋。”吴姨娘声音有些低落，“我跟师傅说，我现在吃长斋，师傅说，那样更好。夫人就不用担心了。”</p>
俞夫人一愣，道：“你吃了长斋？我怎么不知道？”</p>
吴姨娘抬头笑了笑，道：“些许小事，怎么好打扰夫人！”</p>
俞夫人半晌未语。</p>
自从吴姨娘小产之后，儿子只一心一意照顾着范氏，再也没有踏过吴姨娘的门。</p>
她当时想着吴姨娘已经这样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范氏肚子里的那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天还是天不遂人愿，范氏生下的，是个女儿。</p>
当初她就看范氏不是宜男之像，现在果就应了她的感觉。</p>
俞夫人不由安慰吴姨娘：“既然师傅说初一、十五吃斋就可以了，你也不必吃长斋，我还等你养好了身子骨为俞家开枝散叶呢！”</p>
吴姨娘微笑着应“是”，并没有多说什么。</p>
俞夫人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p>
这么好的姑娘，德圃怎么一点也不放在眼里呢？</p>
那范氏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迷药？把他给迷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的……</p>
想到这里，她的脸就沉了下来。</p>
吴姨娘看着，心中微微一动，低声道：“夫人，今天我在庙里，遇见了赵太太……”</p>
俞夫人愕然。</p>
吴姨娘从不是个多话的人，怎么今天……</p>
念头一闪而过。</p>
她表情微滞。</p>
等等，她说什么？</p>
赵太太？</p>
难道是傅庭筠？</p>
不会……吴姨娘怎么可能认识傅庭筠？</p>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一想到自家的那些糟心事，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傅庭筠带着嘲讽的脸，然后就会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p>
“赵太太？”她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哪个赵太太？”</p>
“就是住在吴大人隔壁的赵太太，”吴姨娘眼角瞥过俞夫人，发现俞夫人平时稳若磐石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莫名的，她的心就安定下来，语气也越发显得和缓，“从前我在吴家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听说她的相公是宣府副总兵，叫赵凌来着……”</p>
她并不知道赵凌已经升了官。</p>
果然是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