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鹤引,自深夜时分,白雾涌动,若个女子轻纱般飘舞四方云端,却已覆盖住四周赤红阁楼,道道祥瑞,丝丝彩华,皆如雾中烈日,那万丈光彩分毫不能溢出,钦天之处似有骚动,诸多声音或如低语、或似轻吟、或似嗤笑,皆似无形云雾,飘飘茫茫,回荡那极高观星之处。
自这赤金黄牛入云,层云覆盖,已是遮掩目光,若有身影自观星处缓缓而出,那目光环绕钦天四方,但见茫茫渺渺,皆无清晰之象,只是这雾中目光似有千里之遥,一直穿透这层云,见一山峰之上的盘坐身影,方是有了些许波动,自赤红古木的阶梯而下,转至那云雾极深处,方是失了踪影。
自钦天之处四方,除庙堂砖瓦外,皆有初唐鼎盛之象,若释宗古寺,皆非青灯破瓦,凡禅意流转处,皆奢华异常,极初唐土木之盛,自钦天西向,千万疆域无穷无尽,极致之处为西海,初唐儒常有西海仙山辞赋,流传各处,传颂不息。
只在距西海百里处,有竹林深深,苍翠碧绿,凡人眼中为一翠绿云海之象,在三家修行者眼中,却是个释土之上生出的半页书卷,那书卷之上的笔墨字迹,皆是个翠竹流云。
一半翠竹页,另一半则在一处书院上,自土黄大地凸起山峰之上矗立,极为突兀,似锋锐长剑身处的一点缺口,所缺之处则在另外一边补上,非是精工巧匠的得天造化,任是谁望去,也是大凶大煞的极恶相。
自这凸起山峰处有盘坐身影,若干瘪骷髅,若非靠近极致看去,难以察觉那身躯之上的一层稀薄皮肉。
自是双手合十弥陀像,却如眼里骷髅非生灵,自这干瘪身影身下看去,一青灰白瓦的古物书院静默,唯独听风声吹拂,再听那翠竹沙沙,而后若有嘶嘶作响声,一青翠长蛇似与翠竹一体,盘旋静卧,若慵懒酣眠。
“不枯禅百十古寺,唯一位世尊,只是世尊不愿落地参禅,也不立于竹海,单是挑这贫瘠山峰处,且也有了数十日的光景。”
青白书院中有浑厚之声,伴那竹海沙沙,若混杂而入那皮肉骨骼聚在一面的老僧身上,那合十双手纹丝不动,身下静默,似一山峰无名石子,不见荣辱富贵,与自然俱融一体。
院中声音已是消失,而后有朗朗书声,却似阵阵幻音,引那翠竹沙沙急促,大风吹拂,点点水珠自风中落下,打湿那老僧脸颊。
“西海水也转瞬可得,释宗禅慧可有这般。”
不知喜怒,那院中声音若激昂,老僧不动,却见一青袍儒生自那书院推门而出,腰间挂一不曾封口的葫芦,正有点滴水珠自那葫中滴下,湿润极烈,若坠落团团火焰,自那土黄大地之上燃起赤红之色。
老僧依旧不动,直至那儒生缓爬高山,一手一足若个凡夫般攀登高处时,这世尊和尚方睁开眼眸,眸中虽无情绪波动,却也有微妙异样。
不见他分毫言语,那合十双手若有撑开缝隙的迹象,低声默念一声佛号,却让那攀爬的青袍儒生做出个嬉笑之色。
翠竹沙沙,翠绿之蛇吐信,若有惊动般缓缓滑动,远离此处。
“寻常初唐书院大都有个文气足的名字,一是好听,二是酸腐气足了,才能忽悠人进去,但这西海处却不比寻常,莫说方圆百里,纵然是千万无尽西海海域四周,也唯这一处山野书院。”
山野书院非地处山野,只是名‘山野’,常有初唐儒生去掉了那‘山’字,只称作一个‘野院’。
若这山野书院的不多儒生一般,除却地势之野外,此中儒生也都寄居山野,纵初唐三大家鼎盛大会之时,也罕有到场。
那山峰世尊眼皮未抬,静听面前夫子言语,这似无礼举动。
青袍儒生蹙眉,拎起葫芦欲朝着这老僧身上洒去酒水,那水珠飞出,一直至这老僧衣物之处时,也不见其有抬眼之色,青袍儒生干笑,水珠骤然凝滞,这似是非手掌器物所能接取的酒水,见这青袍儒张嘴吞食,酒水珠子,眨眼间尽入腹中。
似知晓面前的和尚得罪不起,这青袍儒赔笑连连,却低声道:“世尊前来究竟何事。”
西海之水溅不到此处,自山野书院再朝西方数百里,方是那呈土黄之色的古质海水,世尊缓睁佛眸,从那稀薄衣衫处扔出一画卷,其上为漆黑高山,却非原本画卷模样,若隐云雾之中,为一空灵之相。
“新卷似已毁去,只是《蜈山》一图似凶险毒恶,应非明皇所赐。”
世尊开口,却见青袍儒并无解释之意,那葫中倒酒,若无穷无尽,似倒出一条长河般,自他牛饮鲸吞一番后,那地上漆黑画卷也无了踪影。
“非山野书院大儒所赐,但明皇确有旨意,新卷为一《西海沙界》图,还在院中。”
青袍儒做出悚然之状,方才那漆黑山脉虽是面前老僧所幻化之处,却依稀有个凶煞之气,见这青袍儒眉头紧蹙,伸手做出个请的状来,欲让世尊起身。
良久时辰,这老僧却分毫未动。
“传闻不枯禅供奉香火处的弥陀,自一处菩提树下参禅而死,究其原因,应是未动。”
青袍儒若夸若骂,已是缓缓转身,小心攀岩下这高山处。
只在那山野之风吹至其脸颊之上时,这似寻常凡夫一般的身躯才缓缓顿住。
山野书院似已不见,他微低头颅,见身下一片漆黑,若无尽深渊般,自这漆黑之处,似有鞭笞、怒骂、哀嚎等声,青袍儒冷笑,却认出这手段根底。
他抬头看去,见世尊恢弘,显了那五宝华光流转的弥陀金身,竟如真实佛像般高矗山峰之上,见这青袍儒抬头,那老僧合十之处的缝隙亦消失,却依旧沉默,听这青袍儒的阵阵叱骂。
“身下这是大乘禅中的‘地狱’相,为十八层,我也认得,更知晓破解之法,只是世尊高高在上,若被一山野儒破了释宗妙法,难免不美。”
青袍儒性情极真,将那弥陀金身咒骂数次,却也消了火气,他言辞藏机锋,却见头顶那老僧面容却愈发悲苦,干瘪皮肉若覆盖淡淡金光,与那脑后弥陀金身似融为一体。
短暂沉寂,那青袍儒却似隔绝一世,当他眉宇澄明时,却听世尊悲苦低语:“山野儒大都孤傲,纵落这术层地狱中,也绝无抬头见人的仰视姿态。”
山峰破碎,青袍儒坠入那漆黑深渊中,若一大口袋闭合,当一切归于清明时,山野书院却已失了之前的灰白青瓦。
此地若残破遗迹,在熹微处矗立,砖瓦之上多有血迹烟火,非寻常颓败之象,世尊眼神隐晦骇然,他已双眸望去,这书院生机散尽,已是一处死地,他自袖口摸出一堆白骨,身穿青袍,正是之前与之争执不休的儒生。
朗朗书声骤然停息,世尊耳中若有回荡,却似远隔千百年的岁月,为早已作古之音。
“砖瓦之下,颓圮院落处,乃至竹林深处,皆苍苍白骨,皮肉非腐烂,只是被吮去精血所致。”
世尊连连摇头,悲苦之色更甚,更有昂然怒意,若释宗古寺供奉金刚,自那山峰之处飞出,落至破败山野书院前。
有文帖古册散落,其上字迹模糊,皆被血色掩盖,些许儒门器物散落一地,诸如笔墨纸砚等,断裂破碎,更有一支淡金毫毛笔,不知何种灵物毛发所制,世尊若聆听淡淡龙吟,只是却无分毫威严,竟如哀怨悲怆的嚎叫,已是绝望之音。
“若是妖物所为,未免骇人听闻,自初唐立国来,少有一处三大家的道统彻底覆灭。”
世尊眼眸开合,将那淡金毫毛笔捡起,却见其上斑驳裂痕无数,似遭某种重创。
老僧摇头,转瞬之间,他似从山野书院一直跨越竹海,站这竹海深处,见一些翠竹摇曳,其上竹叶飞舞而落,似入破败季节。
土壤松动,老僧抬手,这土壤已是自主翻开,若一人骨陷坑,这翠竹之下的土壤竟埋葬诸多尸骨,鲜血堆积,若成一凹陷池塘,其妆容相貌皆不可见。
“一是能画山画虎的山野大儒,二三人为手抄文帖的新晋儒生,若非见过山野书院那诸多笔墨丹青,也知晓文气如人的儒门妙理,谁也认不出那堆白骨为何人所留。”
老僧回至山野书院前,他脱去慈悲弥陀相,那破旧僧袍一路走来已显了漆黑如墨的真容,其上有五宝堆积,自胸前与袖口处,为一龙首雕纹的佩环,将这墨色袈裟上下相连,上半身为恢弘庄严意,下半身则是除魔卫道法。
“当真是魂飞魄散,竟是汇聚不得半点执念。”
自这颓圮废墟前默诵经文,这老僧却骇然抬眸,虽是芳草萋萋,也有草木杂生,但释宗诸多妙法落至这书院废墟之上时却了无音讯,若鱼入深海,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默念几声弥陀,老僧将一丝释宗妙理落在一杂草上,呼吸之间,那草木若参天古树般极大,且遮阴避阳,将这书院彻底覆盖在枝干木叶之下,老僧踱步,已是盘坐在这参天古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