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曦愣了愣。她等了等，又等了等，终于忍不住问：“陆道友没有其?他想说的了？”</p>
陆莹冷声?道：“没有，你可以走了。”</p>
庄清曦大为皱眉，眉眼中又出现了那股骄纵之气。她有点生气，脱口道：“你就是个没天?赋也没家世的庶民，面对云乘月那种谁都交口称赞的天?才，难道不觉得很有压力，觉得她很讨厌？”</p>
“不觉得。”</p>
陆莹调息了大半，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其?实她不需要这样?做，因为灰尘和别人的血也都是幻境的一部分，现在它们一起渐渐消失了。</p>
她平淡道：“云乘月是个厉害的天?才，不是很好么？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本钱，所以以后只要抱紧她的大腿，大约就能?活得滋润，这不挺好的？”</p>
庄清曦听得完全愣住。其?实假若云乘月在这里，估计也会一起愣住，毕竟陆莹不装了之后，一直都是桀骜刻薄的模样?，谁会想到她能?顺畅说出“抱大腿”三个字？云乘月说不定还会有点不好意?思，轻声?说一句“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p>
可既然她不在，那么震惊的就只有庄清曦一个人。</p>
庄千金震惊够了，立刻又愤怒起来：“你竟然如此没有出息，亏我还以为……我看错你了！”</p>
“你当然看错了！”</p>
陆莹离开?几步，凌厉一眼看去?，毫不示弱地说：“少把你那些大小姐的自怨自艾放到我身上，以为谁都和你一样?？”</p>
庄清曦很少被人直接怼，更别说这么高声?大气、不屑蔑视，一下呆住了：“什么？”</p>
“我说，你根本不懂我们的世界。”陆莹说得平静又轻蔑，“是，和你这种大小姐比起来，我从小到大过得艰难，什么都靠自己算计，修行难上加难。”</p>
“但你凭什么同情?我，凭什么替我愤愤不平？”</p>
“我活得再不容易，也是每时每刻都认真活着，遇到什么都从没想过放弃。我靠自己走到今天?，有了现在的修为，还认识了谁都说厉害的朋友……我得意?得很，我觉得自己特别出息，换了谁处在我的位置，恐怕都远没有我做得好！”</p>
“所以，你凭什么同情?我？”</p>
“天?赋普通又怎么样?？没有家世又怎么样?？我还是活得很努力，我不觉得你家世好就比我更优越，也不觉得云乘月天?赋好就比我更优越……修行一道上，我们都是一样?的！”</p>
陆莹冷冷地说：“少拿你们大户人家养小猫小狗的目光看我。你要去?仰望天?才、嫉妒天?才，那是你的事，老娘只想拼尽全力活得好。”</p>
这时，幻境也彻底消散了。</p>
陆莹转身就走，步伐格外干脆，毫不留恋。</p>
留下庄清曦原地坐着，双手抱膝，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眼中有迷茫，有恼怒，更多还有愤愤。</p>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p>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压着火气，低声?自言自语。</p>
“世家子当然比庶民更优越，天?才当然……谁不想当天?才？罢了，这些庶民惯会自欺欺人，怕是伏低做小惯了。我竟期待她会有骨气，真是可笑。”</p>
“等着瞧……你们都给?我等着瞧！我一定会证明，我的天?资也不差，我一定，一定不会让母亲再次被羞辱，尤其?是……”</p>
“……再次被那个女人的血脉羞辱！”</p>
……</p>
陆莹隐约听见了背后的嘀咕，但她才懒得在意?。大小姐心思那么多，她要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早就把自己累死了。</p>
她只想竭尽全力，不要浪费这回的好运气，努力前进一点，再前进一点。</p>
只是人生中第一次，她感到上苍分了些眷顾给?自己。如果真的能?够进入明光书院，也许她也有机会去?触碰大道……庄清曦懂什么？什么甘不甘心，什么服不服气，现状已?经如此，与其?想东想西，不如实实在在地付出努力。</p>
想太多容易死得早，这是陆莹从无数血火经验中总结出来的教训。</p>
从引路之光里出来后，又是星光道路。雪白的、笔直的大路，浮在茫茫夜色中，四方上下都是明灭的星光。</p>
一成不变的景色容易让人失去?耐心，但陆莹始终保持着耐心和警惕。</p>
因此，在突然出现的破空声?响起时，陆莹能?够第一时间往旁边一让，翻滚的同时也张满弓弦。她看也不看，其?实也来不及看，只知道瞄准、拉满、松手——</p>
箭矢离弦！</p>
唰——铛！</p>
先后响起了两种声?响。第一声?是袖箭落地，第二声?是箭矢被挡。</p>
“又是箭……烦死了！”</p>
陆莹听到这不算陌生的声?音，心中一紧。她猛一抬起头?，果不其?然，那一头?站着的男修，正是那凶神恶煞的飞鱼卫庄夜。</p>
她对他印象颇深，知道这是个能?狠心要人命，更关键是有能?力要她命的人。虽然这是观想之路……但万一他发疯呢？</p>
陆莹一声?不吭，只立刻摆出防御的姿态。她眼风四扫，发觉周围景色变化?，显然已?经又入了一个幻境。</p>
那一头?，庄夜一声?冷哼。</p>
“云乘月的跟屁虫？瞧那畏畏缩缩的模样?！”</p>
他声?音带着怨气，猛地斥责一句。</p>
陆莹却是一愣。她的目光被什么所吸引，明知不该，却还是不由在庄夜脸上停了一停。</p>
在青年那清秀却阴戾的脸上，那是……</p>
庄夜却已?经转过身。</p>
“若非此处不便?动手……滚，不想死就滚！”</p>
他抬手捂着脸颊，背影笔直肃杀，脚下却仿佛趔趄了一下。</p>
庄夜好像受了伤，修为也有损害……</p>
但陆莹不是喜欢找麻烦的人。她毫无试探的心思，一句话没说，连幻境都来不及观察，当即掉头?就走，能?跑多远跑多远。</p>
但直到离开?好长一截，回头?已?经看不见庄夜，她眼前依旧萦绕着刚才所见的画面：</p>
在飞鱼卫脸颊上，竟赫然有一个“奴”字刺青。</p>
面部刺字……即便?陆莹没有专门学过律法也知道，这是一种名为“黥面”的刑罚，是用特殊的颜料再混合灵力，以特制金针将之刺入人的面庞。</p>
据说只有最卑贱的家奴，才会被面上刺字，意?为一朝为奴、一生为奴。</p>
哪怕可以用法术掩饰，可一旦主人施咒，“奴”字就会浮现，也会带来钻心之痛。</p>
可庄夜不是飞鱼卫么？飞鱼卫可是朝堂编制的官员，是绝无可能?由奴隶担任的！</p>
庄夜究竟……</p>
陆莹心情?久久难平。</p>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秘辛……不会被灭口罢？这下麻烦了。</p>
她停下脚步，暗叹几声?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打起精神，钻研起眼下的幻境来。</p>
……</p>
而在前一个幻境之处，在陆莹离开?后不久，庄清曦也离去?了。</p>
星光之路再次一片寂静。</p>
而书法台依旧存在。在台面上，她们分别写出的文字也仍旧悬浮。庄清曦写的是一个“强”字，陆莹写的则是“自强”双字。</p>
随着她们的离去?，笼罩此处的水镜之力也消散、离开?。这是属于辰星的力量，也是属于她的目光；通过水镜，观想之路中的考生们被清晰地投映到了大能?们眼前。</p>
而现在，这一束监视的目光离去?了。毕竟观想之路内部十分辽阔，即便?是辰星，也不可能?将每个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p>
当一切都回归为最纯粹的星光，那被写出来的“强”和“自强”两个词，忽然动了动。</p>
它们飞离书写台的范围，如两只蝴蝶缠绕起飞，倏忽化?为一丛细碎星光。</p>
星光变幻，最后组合为一句完整的语言：</p>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p>
其?中，“自强”二字格外灵动，为本句句眼，也是唯二的书文。</p>
在无人注视的星光之路上，这行字再次摇身一变；文字散开?，“自强”二字则拉长、变换。</p>
最后，竟形成了一道人影。</p>
这是一位披头?散发、身披甲胄的中年男子。他身形缥缈、双足离地，满是胡茬的脸上镶着一对略显茫然的眼睛。</p>
他正是幻境之中，最后被陆莹杀死的“叛军首领”，同时……他也是一只死灵。</p>
正是大梁律令要求，见之必除的死灵。</p>
“好恨……好恨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