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并不在意周遭目光,从包袱中掏出一卷手札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细——
与她想象的不,头顶上的雪山犹如云宫冰封般遥不可及,底下的雪山镇却并不比之前路过的北地村镇更寒冷,甚至周遭的土地还能稍稍长些农作物。
然而这只是山脚下的情形。
大雪山大致可以分成上中下三段,气候差异极大。
山脚地带虽然沟深林密,但是风雪还算寻常,甚至还有不少珍奇的野兽和成色上等的药材,猎户与采药人便拿兽皮与药材去南面的村镇换取日常需的食盐布匹等物。
因为此处地势极高,山脚地带已比寻常山脉的山腰还要高。山间寒冷异常,野兽的皮毛尤其丰厚,还有此处特产的雪参,比寻常深山出来的老参更受客商喜爱。
然而这些狩猎与采药活动仅限于山脚地带,一旦上山腰地带,便是凶险四伏,下山者不足半。至于山顶地带,据说上去的人,至今还不见有下来过。
这些都是她沿途向店小二或当地居民打听来的,反复验证后的信息,应当不有假。
“又是一座插天峰么。”蔡昭轻轻合上手札。
可是与插天峰的死样寂静不,采药人与猎户在山中采猎时,偶尔能听见可怖的兽吼,它们夹杂在疯狂嘶叫的风雪声,从遥远的山顶传下来。
这种地方,也不能让金翎巨鹏冒险上去了。
千雪深见女孩皱眉思虑的模样,也不禁思绪游走。
他原本看蔡昭弱质纤纤,娇憨天真,便当她来大雪山不过是一时冲动,等遇上艰险自会知难而退。谁知她真办起事来却颇是沉稳有度。
厚实的冬衣,毛皮靴子和手笼罩面,防手脸皴裂的油膏,暖身用的陈酒,存放温酒罐的小暖巢,甚至将两人捆绑在巨鹏上的长长衣带——巨细靡遗,一样不落。
一些细碎但很有用的东西连千雪深都没想到,少女居然都细细列在随身札记中。
他们在金翎巨鹏上每待半日,就落地采买食水,时向当地人打听极北之地的大雪山,问清楚需要过几条河几重山后便再度乘上巨鹏,在空中每见到一条河一座山便小心描绘下来,等下回落地时再继续打听,此便不容易弄错方位。
少女甚至还很周到的给自己和千雪深各起了一个假名——“青阙宗上的事没怎么快传扬开来,尤其是北地边陲,消息闭塞。此行你我以假名示人,不有人识破。”
她自己叫风小瑶,取母亲和弟弟名中的各一字,千雪深就姓万……
千雪深不满:“虽说千万两字总在一处,可千姓何等清气,万姓就一股暴发户味儿。”
蔡昭:“千面门也姓千,今死的只剩你这么个渣渣了,我千姓不是清气而是晦气吧。”
千雪深无话可说。
有好几次,千雪深见蔡昭累的都快在巨鹏背上歪过去了,便提议让她歇歇,自己可以替她着飞方向。
蔡昭:“你以为我何为非要和你共乘,难不成是怕你累着冻着?千公子醒醒吧,我是怕你跑。若不是慕少君借我一头巨鹏,我本想打断你一条腿再丢上马鞍的。你来看着前方向,万一你将我带去别处该怎办?少废话,老实呆着。”
千雪深不屈不挠:“你爹不见又不是我害的,其实我也是被害之人!你武功高强可我不是啊,大雪山危机四伏,你自己一个人动更利索,带着我只是累赘啊。”
“带着你我自有用处。”蔡昭淡淡道,“等我拿到了雪鳞龙兽的涎液,你就立刻变几个人给我验证。若是龙兽涎液果真能破解易身大法,我就放了你,否则……”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千雪深轻叹口气,无奈的缩坐到蔡昭身旁。
这时,店小二端着香气四溢的烤鸡烤鸭上来,掌柜亲自捧了一个精致的小酒坛过来,殷勤的为蔡千二人倒酒摆碗,“两位客官怎么称呼啊?”
蔡昭笑容可掬:“我叫风小瑶,这位是我未过门的…呃不,是我定下亲事的未来夫婿…”
千雪深茫然的抬头房梁,思绪再度回溯——
“为何我们要假扮未婚夫妻啊,为何不假称兄妹?再不然说我是你的随从好。”想起临行前慕清晏那森然的目光,千雪深背脊都凉。
蔡昭:“我要就近着你,以夜里也要住一屋,还是假扮未婚夫妻好,或者可以直接扮夫妻,住一屋就能更加名正言顺了。”
“……假扮未婚夫妻挺好。”
掌柜愈发客气,“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啊?”
蔡昭抢在千雪深开口之前道:“他叫万大强。”
掌柜一脸久仰:“原来是万公子啊。今日结识贤伉俪,在下三生有幸啊。”
千雪深无力的趴在桌旁——
“为什么叫万大强,这也太难听了!”
“也可以叫万二傻,你自己挑吧。”
“……那还是万大强吧。”
掌柜给蔡昭与千雪深倒好酒,轻声叹息:“适才两位也见,咱们这地方不太平。因为地处极北之地,偏僻荒芜,江湖上那些没了容身之地的奸贼,杀人越货的恶徒,还有许多说不清来历的人都爱往这儿躲。”
“适才两位刚进门时,我还当又是哪里来的少爷小姐,不知轻重来观赏大雪山奇景,今才知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两位既然有底气,我也就放心。对了,在下絮叨了半日,还不知贤伉俪来我们雪山镇有何贵干呢?”
蔡昭:“我们是来观赏大雪山奇景的。”
掌柜:……
掌柜强笑:“凭姑娘的身手,自是什么景色都能看。可大雪山毕竟凶险,姑娘这样金玉一般的尊贵人物,何必来吃这个苦呢。”
蔡昭一本正经:“我姑姑说,嫁人是大事,决不能稀里糊涂的,等嫁以后才发觉不合适就晚。要知道与未来夫婿合不合适,好的办法就是一道出行。只要一道赶过路,一道搭过船,一道风餐露宿,一道艰难险阻……两人合不合适就一清二楚。”
掌柜向一旁的千雪深。
瘦弱的青年垂头丧气,神情茫然,犹如一只被雨水打湿的可怜鹌鹑。
——这样的成色,还需要大雪山这么高深的试炼?
“掌柜觉得我姑姑这个主意好不好?”蔡昭问。
掌柜木然:“我此生从未听过这么好的主意。”
蔡昭微笑:“若是姻缘顺遂,等我们将来成亲……”
正在这时,忽闻啪嗒一声,羊毛毡帘再度被掀开,夹碎冰粒的寒风打着卷的冲进客栈。
帘子落下,寒气旋即切断。
众人抬眼去,只见门口站一位轻裘缓带的高挑青年,神情疏冷倦怠,眉目却俊美之极,犹如雪顶遥光般姝丽难言。
他淡淡道:“这门亲事我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