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二十四年,四月初五,慕太后宾天,举国同丧。
三位从北疆归来的王爷已经进了宫,却尚未及见上太后最后一面,太后便溘然长逝。
慕太后归西,加上十公主中毒而亡,再念及之前两位儿女的无辜惨死,睿晟帝一时悲愤交加,终于承受不住,倒了下去,卧床不起。
毓皇后被禁足于仪秋宫,苏夜洵归来至今仍未得见。
睿晟帝之心意显而易见,这一次的事断不可能轻易就蒙混过去,十公主中毒之事若不查清,只怕从刑部到大宗院都吃不了兜着走,否则也不会在慕太后宾天之际,仍然不肯允口放毓皇后自由。
春季百花开,争芳斗艳,然如今这宫中却满是萧飒之景,处处透出凄冷寒凉之气,让所有人从心底升起一股股寒意。
麟德殿外,一抹坚挺的背影已经跪了近两个时辰,可偏偏殿里那位主子没有丝毫动摇之心。
宗正小跑过来,手中捧着一碗水,递到身着蓝袍、长跪殿前的苏夜洵面前,忧虑道:“王爷,喝口水,休息一会儿吧。”
苏夜洵目不斜视,对宗正的话故作不闻,道:“我要见父皇。”
宗正早知会是这种回答,不由着急道:“王爷,眼下可不是说皇后娘娘这事儿的时候啊,太后娘娘尸骨未寒,还未下葬,皇上又卧病在床起不了身,王爷向来聪明睿智,怎的这个时候犯糊涂了?”
话刚说完,宗正自己就后悔了,连忙捂住嘴朝着苏夜洵看去。反了反了,即便他是跟随睿晟帝多年的老人,也不能随便对着王爷出言不逊,更何况还是这位以城府极深著称的洵王殿下……
“宗正大人教训的是。”不料苏夜洵竟低头认了,“只是本王这个做儿子的,怎能忍心看着自己的母后被禁足宫中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大人也知,如今仪秋宫中除了两个打杂的下人,连个照顾母后的宫人都没有,母后年纪渐渐大了,身边没有人照顾着,本王又怎能放心得下?”
最重要的是,若是这一次太后葬礼上不见毓皇后,那皇后的位子便岌岌可危了。
宗正能明白苏夜洵心中所想,可是眼下睿晟帝根本不愿见苏夜洵,与之论起毓皇后之事。此次事发,苏夜洵正身在北疆对抗突厥,自然是与他毫无瓜葛,可是汤药是毓皇后下命送出的,则与她必有牵绊不清的关系,睿晟帝必定不会轻易草草了事。
“王爷的心情老奴能明白,可是此时正是皇上心情大悲大怒之时,必然是听不进王爷的劝说,即便是让王爷见到了皇上,也是于事无补,甚至还会惹恼了皇上,适得其反,王爷何不先行回府,待皇上气消了,再来面见?”
“时不我待,再过两日皇祖母便要入葬皇陵,本王没时间再等了。”
“可是……这……”宗正颇为无奈,正着急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突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道娇弱的身影正怀抱一只襁褓,蹒跚而来,身旁的丫头步步紧跟地扶着,生怕一不小心摔着了她,边走边小声提醒道:“王妃小心啊……”
宗正脸色一惊,叫出声来:“四王妃!”
苏夜洵蓦地回身望去,只见傅雯嫣正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一步步走来,待行至苏夜洵身旁,不顾下人劝阻,毅然与苏夜洵一同跪着。
“宗正大人,求您就想想法子,让王爷见父皇一面吧……”
“王妃使不得……”宗正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傅雯嫣,却被傅雯嫣轻悄地避开了,“哎呦,王爷、王妃,实不是老奴不想帮你们,而是……”
正说着,那孩子又突然哭了起来。
宗正正愁眉不展,突然眼前一亮,不由向傅雯嫣看去,见傅雯嫣冲他点了点头,显然是与他想的同一个法子,“王爷王妃稍候,老奴这就去试试。”
说罢连忙转身朝着麟德殿跑去。
苏夜洵这才抬眸仔细地看了傅雯嫣一眼,只见她额上汗珠渗出,脸色苍白,双唇干涩,虚弱之象再明显不过。
怀里的孩子还在哭个不停,一双小手不停地扑腾,苏夜洵见了,原本狂躁不安的心情骤然一阵平静,他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语气轻缓地问傅雯嫣道:“你还未出月,外出走动对身体多有不好,怎的到宫里来了?”
傅雯嫣靠在他身上,借着他的支撑跪稳当了,这才缓缓道:“我听说你进宫求父皇,已经在这里跪了好长时间了,父皇却不肯见你,我担心你……”
闻言,苏夜洵只觉心底一软,侧身又打量了一遍傅雯嫣。
从他回来到现在都没有仔仔细细看过这个女人,这个刚刚为他生下儿子的女人,他心里一直在难过慕太后的死和毓皇后被禁足一事,以至于差点忽略了他的王妃,这个不吭不响陪在他身边的女人。
生完孩子,她臃肿的身形不见了,相反,比之她刚入府之时,此时的她更加消瘦、单薄,弱不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