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晟帝手谕由信使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送至苏氏三兄弟手中。
彼时,他们已经将大军交由冉嵘与冷天月,命他们领着兵马按原定路线回朝,而他们兄弟三人则轻装简行,快马加鞭,先行一步,身边仅仅跟随了五六人。
十公主中毒身亡的消息传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短短七天时间就已经传至北方各城。
这一路一行人几乎是连日连夜地赶路,马匹换了又换,却喊总觉速度不够快,恨不能即刻飞身至帝都,见太后一面。
不用旁人多说,他们也猜想得到此时此刻京中的情况,必是混乱、却安静异常。安静只不过是表面之象,那样的沉寂下面是暗潮汹涌,风起云涌。
谁都再清楚不过,十公主之难绝不会只是个简单的意外,或者是毒害,这只是这场风波的开始。
苏夜澄已经葬身火海快半年了,储君之位却一直这般空悬着,而且睿晟帝的心意亦是没有任何人能猜得透,他所想所中意之人,没有人能猜到丝毫,他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如此之深,放出了那么多的烟雾假象,以至于让人有种每一位皇子都有可能成为继位人选的错觉。
天色完全暗下去之时,他们终于赶到了前面的这座小镇。镇子虽不大,却小而精致,该有的酒楼客栈一样不少。
连日来的加急赶路,终于让苏夜涵的些许的疲惫,胸前曾经中箭的伤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偏他脾气倔得很,不肯表现出丝毫,不愿让任何人瞧得出来,而到了晚间,就疼得越发厉害。
屋里灭了火烛,再看看其他几人的房间也已经是一片漆黑,想必是白天太累了,都已经休息下了。
“咳咳……”苏夜涵的屋里传出几声轻微的、极力压抑的咳嗽声,“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打开,一道浅色身影应声而出。
四月之初,弯月如弓,细小而朦胧。这样的月色下,实难辨清夜色下之人。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咳咳……”苏夜涵着了一身月白色长袍,独身一人坐在房间后面大树下的石凳上,抬首望着夜空中并不明亮的月光,嘴角隐隐泛着一丝微凉的笑意。
他话音刚刚落下,咳声未止,就听到树上传来一道清冽中带着些许慵懒的女子之声:“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呵!”闻此声音,苏夜涵先是微微一愣,继而轻呵一声,笑了笑。“夜吟应觉月光寒……月光寒……”
“月光不寒人心寒。”白色身影从树上轻轻跃下,声音澹澹说道,落座与苏夜涵身旁之后,她看了他一眼,兀自一撇嘴道:“你这伤,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
“无碍……”苏夜涵嘴上虽如此倔强地说着,可那一声一声低沉的咳声,还是让衣凰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头。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北疆之行,我早已料到你不可能安然而归。”
苏夜涵抬眸看了看她,隔得如此之近,他隐约可以看见衣凰看似不在乎的眼中有一些担忧之色,一时间倒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喜还是忧,干脆又迅速挪开了目光,“你是不希望我安然归来?”
闻言,衣凰不由得侧身睨了他一眼,眼神微冷,笑道:“我可没那份闲情,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对我曾经救过的人负责,毕竟你这伤留下病根,也有我的失误。”
苏夜涵却只是摆摆手,“与你无关。”
蓦地,衣凰的脸色冷了下去。
与她无关?他的意思是,他的生死他的安危,便连当初他中的那一箭,都是与她无关的,是她自己硬生生地贴上去,死皮赖脸地替他医治,救他性命么?
呵!说来也是,自己于他而言,又何时是个有关之人?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个与他母妃长得极为相似之人罢了,所以他才会对她不同于常人,待这股子劲儿过去了,他发现了她与他母妃不同之处,一切便又烟消云散,就此而已!
“是啊,王爷的事情自然是与我无关,当初我也不过是为了保全我慕家,碍于圣意不可违,才会冒险前往北疆。”衣凰说着挑眉冲着苏夜涵微微一笑,笑容明艳,却冷冷的不带感情,“所幸,这一次我不再是受命在身,已不是为了王爷而来,总算不是做些与我无关的事情了。”
她说着迅速站起身,最后瞥了苏夜涵一眼,道:“依此速度走下去,最快三日便可抵达帝都,但愿这些时间里你们一切顺利。时间不早了,王爷早些歇息吧。”
说罢,只见她白色身影一转,足下轻轻一点便跃上了枝头,再一个跃身,便出了院墙,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苏夜涵一声不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直到衣凰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方才沉下脸色,眸中隐隐闪过一道冷冽的伤痛。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衣凰方才所坐的凳子上,定定地看了片刻之后,嘴角不由得挑起一抹清淡地微笑——
那是一只瓶子,苏夜涵曾经见过,是衣凰用来装药的药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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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来,宫中的氛围一直都很紧张而严肃,没有任何人敢有丝毫的大意,尤其的永德宫中众人,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容自己有丝毫的差错。
两天前的那个宫女是如何惨死的,虽没有多少人亲眼见到,可是她的惨叫之声却至今仍然充斥着每一个人的脑海。她不过是因为在守夜的时候一时打盹,正巧这时太后动了动,有了苏醒的迹象,她没能及时禀报,就被睿晟帝下令拖出去杖毙了。不仅如此,睿晟帝还让当晚在永德宫当值的所有宫人前往旁观,以儆效尤!
多亏了有红嫣在,及时发现了太后的动静,并唤来几位太医一同努力,总算让太后睁开了眼睛,虽然如今她的意识尚且模糊,没多会儿又睡过去了,但总算是睁开眼睛、苏醒过了。
这几日里,除却正卧病在床的德妃,众位妃嫔轮番照顾太后,日也有人看护,宫中所有资历高深的太医都留在了永德宫中,几乎寸步不离。
便是红嫣,自从那日被从洵王府急召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出永德宫一步。
如今她是永德宫里的重要之人,是睿晟帝时时提起之人,更是几位太医时时谈起之人。
一个小小的姑娘家,面对众位太医皆束手无策、昏睡不醒的太后,她竟敢抛弃常规医理之论,另辟蹊径、兵行险招,利用回命之法,以金针渡穴,刺激太后的各处大穴,以激发人的求生本能。而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成功了。
这两天太后断断续续醒了好几次,虽然每一次时间都很短,但至少她能睁开眼睛、甚至能认出睿晟帝来。
为此,睿晟帝不由心中大慰,直言要重赏红嫣。
其实红嫣自己心里并没有底,探清太后的情况之后,她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以太后当初之状况,只怕便是衣凰来了,也会无从下手。而她红嫣只不过是仗着自己头脑聪明,经常跟在衣凰身侧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又怎么可能有能耐救醒太后?
然而睿晟帝已经下了旨意,要她务必救醒太后,言下之意便是如果她救不醒太后,自己就会性命难保,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她搜罗出了脑海里所以跟衣凰学来的东西,最后唯一一点几位太医都不敢尝试的便是金针渡穴、刺激周身各大穴。
众所周知,大穴至关重要,稍有不慎,只需一针便可让活人丧命。
而红嫣,她做到了!
“红嫣姑娘,太后的汤药熬好了……”一名宫女端着药碗轻轻走进来,看了看床上的太后,又看了看满脸倦容的红嫣。
红嫣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搁下吧,一会儿太后醒了我来喂她老人家。”
宫女关切道:“姑娘已经好些天没合眼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红嫣连连摇头,“如今情况紧急,不能有丝毫大意……”她说着看了看已经快要燃尽的火烛,提醒道:“你让人快把这火烛换了,皇上很快就要批完折子过来了,莫让皇上看见这已经燃尽的火烛。”
“是,奴婢马上去办。”那宫女感激地看了红嫣一眼,慌忙转身出去了。
再看着双眼紧闭的太后,红嫣只觉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