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意识到的时候,我正站在四驱车前。好像沉沉黑幕一下子揭开了一样,视野突然开朗起来。我听到剧烈的喘气和心跳声,同时感觉到冷汗从额角刷刷地滑落到脸颊。
「喂,泉田君,放开我,放开!」
「啊?」
「泉田警部补,把我放下来!」
先听见的是药师寺凉子的声音,在我右侧响起;后听见的是室町由纪子的声音,是从我左侧传来的也就是说我被两位女警官夹在中间了。
我感到两臂上的某种沉重我左右两臂下各挟着什么东西不仅柔软,而且还会动的东西。同时我脚下所踩的地方,鞋底有种异样的滑溜溜的感觉。
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通过理性对眼前的景象做出判断后,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目下的处境。
我右手挟着凉子,左手挟着由纪子
「失,失礼了!」
竟然控制住没有反射性地大撒把,对我来说可是不容易的事。我尽量小心翼翼地把两位美女放到地下站好。凉子伸伸腰背,愤然地瞪着我:
「竟敢把我和由纪同等对待。面对上司,你这种行为可以原谅吗?!」
由纪子的话就比凉子的有那么一点建设性。她轻轻喘口气,擦拭着额角。
「泉田警部补,我先谢谢你。不过,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那个我到底干什么了?」
我怯怯地问道。两位美女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你不记得了?!」
「我的意识都吓飞了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
凉子手指着我的鼻子:「你把我和由纪像包袱似的地夹在肋下,从蚯蚓群里全速突破过来了啊!」
「啊?」
「说我不像哺乳类动物这肯定是诽谤,不过你那样子倒真像是野生动物呢!不过你刚才还惨叫呻吟了一声呢!」
我不由得头晕目眩终于明白为什么鞋底滑溜溜的了,这一下就得吓得我脸都绿了这时候我背后传来非常没出息的哭泣声是岸本。
「哇好过分好过分哦,扔下我一个人冲过去。泉田兄不管我的死活吗?」
一点不错不过我不会说出来的。由纪子富有人道主义地向我轻语:「也要帮岸本警部补一下啊。」
「对不起,再次突破蚯蚓群我实在做不到了。」
我闭上眼睛。头脑里一旦空下来,就会想象到无数没脚的、细长的、蠕蠕而动的生物,手脚像冻住了一样一动不能动。
凉子说:「没办法呀,你们俩快点上车!」
由纪子到后座,我到驾驶副座上,各自坐稳。凉子自己也钻进驾驶座,立刻发动起车子来。她全力一打方向盘,轮胎压着蚯蚓群向前突进。真是血腥大屠杀,可是谁又能指责我们
呢?
车子停在瘫做一团的岸本面前。
「岸本,上车!」
「啊呀,啊呀呀,啊呀呀呀」
「还不快上来,我们不管你就走了啊!」
这一句话就产生了强心剂的效果。岸本「PIU~」的一声飞起来,一下子跳进后座,简直像有看不见的巨人抓起岸本的身体放进车里一样不管怎么看,一个一个都不像正常人类
嘛!
凉子向岸本凌厉地喝道:「早晚让你一百倍地报答我的恩情!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比虫豸还差劲!」
理所当然凉子会这么说,不过岸本本来就是被她强行拉到地下来的。岸本因为恐惧产生惑乱,这本来就要怪凉子,但这种于己不利的问题早就被她放在脑海里的地平线另一头了,
从有利精神健康方面来说,真是最好的方法了。
凉子猛地踩下刹车,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避免了四驱车直接冲上「山枯」。看得出来愤怒的轰鸣直冲他的头顶,根本没想到我们竟然能够突破蚯蚓阵。
四驱车向巨大空洞的出口突进,冲破一座白骨堆成的小山是各种小动物的骨头堆成的。
「这是那些老鼠、仓鼠和食人萤火虫的饲料啊。虽说都是活物,不是人的话倒也罢了。」
「可是老鼠和仓鼠都被放出去了,这里已经没有了吧?」
「是啊。这里的萤火虫也会饿的,要是把它们都放到地面上去,你想会怎么样?」
当然大事不好。
我望着空洞的天花板,吓了一跳天花板的一部分变暗了,幽绿的光点正离开天花板移动着。
「食人萤火虫在动啊!」
「正好,把它们一下子都干掉!」
跟任何时候都斗志昂扬的凉子相比,坐在后座上的由纪子悄然无声。她抓起掉落在车里的小动物骨头,纷纷扔到车外。这种行为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是可以镇静心中的恐慌,正是
由纪子会采取的方法。
凉子只用右手操作方向盘,左手一直在动。她不经意地连连啧舌。
「真够呛,这些家伙的车可以窃听警方的无线电呢。」
「难怪他们能时常比警察捷足先登啊。」
四驱车跳跃颠簸着。由纪子和岸本都死死抓住座位,凉子却看都不看一眼。
「首都战士东京那些家伙再这么放任下去可不行」
「会变成纳粹亲卫队或者突击队什么的您不是要说这种无聊的玩笑吧?」
「才不是呢。」
「那是?」
「会抢JACES的生意啊。他们可以不要钱做到的事,我们可都得花钱呢。这可是妨害经营,我非得把他们连根铲了不可!」
就在她旁若无人地吐露铲除商业对手的私心的时候,车子左右出现了好几个身着橙色绿色相间的制服的人。
凉子的商业对手出现了,也就是「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他们似乎受到复仇心的驱使一直追着我们过来了,手里拿着特制警棍和金属棒,甚至有可以发射信号弹的枪。
「把车停下!把你们的事告诉都知事,让你们都从社会上消失!觉悟吧」
他们借都知事的势力狐假虎威的话被唐突地打断了:
「那、那是什么东西啊」
他们看见的,当然是挤在我们身后的怪异物体,碧幽幽的萤火虫围绕中的巨大蛞蝓而这东西的顶上,竟然是个白发散乱的老人的上半身。
真是连恶梦都梦不到的光景。
我从车上向「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大叫:「还不快逃!」
分明是有益于他们的忠告,「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却充耳不闻。这些人还带着,但锁链已经断了,估计用了大力的老虎钳子什么的吧。他们一边吵吵嚷嚷,一边射出信号
弹。
山枯的巨大身体并没有被信号弹炸裂。在中弹的同时,信号弹就被吱纽吱纽的半透明表皮包住,静止不动了。而且只在一瞬间,子弹就被柔软地反弹回来,画道弧线落在地上。
「首都战士东京」队伍里突然爆发出光和热。橙色的光芒张开成半球形,涡卷着一股热风。即使不是炸弹,这股光和热的威力也很是了得。
「哇啊,烫、烫!!」
半个身子被火包围,三个队员倒在了地上。有一个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无谋的家伙挥起金属棒想要殴打山枯,却有一个灰白色的巨大肢体从那里伸出来,只听一阵呜呜咽咽的
叫声,这家伙立刻消失了。
扔下他们,四驱车飞驶过惨剧的现场。
「想要对付这怪兽的话,随便你们好啦!」凉子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说。虽然不说出口,由纪子和我也都是同样的想法。
飞驰了五分钟左右,也不知道转了几道弯,前方突然出现光亮,同时车胎好像挂上了什么东西一个「禁止入内」的标志在我们车后倒下了。
紧急刹车和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我们却没怎么在意,因为注意力被旁的事情吸引了。地上的风拍过脸颊,外界的风景直夺视线。太震惊的缘故,人人都发不出声音来。
目光所及之处,有银色亚光的巨大金属块,被已经降下沉沉夜幕的天空衬托出流线型的侧影。
「哇啊,飞、飞机啊。我们跑到地上来了。」
岸本实况播报着。那些的确是飞机,移动视线还可以看到明灭闪烁着光点、正在上升之中的机体。
「这儿是羽田机场啊。」
由纪子茫然地喃喃说到。凉子一言不发地启动了GPS(全球测位系统)。我的目光定格在画面上,看到绿底上浮现出来的白色图像和文字。
我们的确身处羽田机场。准确的说,是贯通羽田机场南北向的国道三五七号线的道路上。我们从文京区内沿着东京地下一直向东南方向前进,直到东京湾跟前才出到地面上。
头顶上是无数立体交叉的陆桥。汽车也能开过去,但是地面上正在移动中的飞机也暴露着毫无防备的金属腹部一一从桥上通过。
连胆大无羁的驱魔娘娘凉子也被了头上的奇观吸引住了,刹车踩得慢了点,结果跟前方缓慢行使的车辆追尾了。冲击并不大,但黑白色涂装的车里跳下来的制服警官杀气腾腾地大
叫:
「你们干什么呢这是?瞎开车也不能这么开呀!」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警察,这种时刻能说的话都只有一句:「我们是被怪物追过来的!」
见我们亮出警察手册,对方立刻带着被抽了一耳光的表情呆立不动了。他们得知车上有警备部的室町警视后,慌忙敬礼;而得知也有刑事部的药师寺警视后,只是恐惧地互相对视
,想必对将面临的绝顶之灾有所觉悟。
「总之你们报告上头,封锁三五七号线。让地上的飞机也避免在陆桥上移动。」
凉子下了权宜的指示,回头看着她的宿敌:「由纪,下车!」
「什么意思?」
「你留在这里,跟总监和部长他们联络一下。怪物有我和泉田解决,善后处理就拜托你了哦!」
「可是」
「室町警视,后援就拜托你了。其他人都靠不住。」
我也转过头去面向后座,岸本一副哭脸拉住上司的胳膊说:
「是、是啊。我们在这里下车,给凉子大人当后援吧。这是为了所有人好啊。」
「我明白了。」
由纪子肯定的时候,岸本已经滚下车去了,其实谁也没说让这家伙下去。
由纪子跳下车后,深吸口气望着我们:「你们俩,都要小心啊。」
小心也未必有用,不过还是要感谢她的忠告。我向由纪子回敬了个礼。
凉子又踩下油门,四驱车向坦克一样继续突进。从照后镜里看,一团光云出现在视线的尽头那家伙确实在接近过来。
「穿过多摩川隧道,到川崎市去!」
凉子告诉我。
「到海上去。你知道东京湾水上高速(marinedrive)吧?」
我迅速在脑海里搜检地图。东京湾水上高速,正式名称是东京湾横断汽车高速路,是由海底隧道和桥连接起来的海上道路,象征泡沫经济时代的大型公共事业的产物。
最开始东京湾横断汽车高速路的通行费设为五千圆单程,一万圆往返。
一天一万圆,一个月二十天上下班通行就要二十万元,需要支付这大笔通行费上班的工薪族得有五万人以上这就是国土交通省的负责人们所盘算的。通过发行定期上班通行券
,把负担转嫁给企业就行了。当然,即使不在眼下这种不景气的时代,也不存在这种脾气好到脑袋有包的企业。
我常常会想,所谓中央官厅的官僚们,是不是只会显示其智商之高,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的白痴呢?虽然一半可能是我一介武夫的偏见,但是他们竟然能公私不分地任意浪费那么
巨额的国民血税,对此不负任何责任,甚至以为全天下人也都毫不在意,这些人不是白痴就是天生的犯罪者吧。
只有我和凉子两个人,四驱车飞速向海边冲去。虽说如此,也会时常减慢速度,为了等山枯和食人萤火虫追上来。因为目的是把它引到海上,半途甩丢就没意义了。
「山枯这种东西有理性吗?」
「谁知道。就算有,也跟人类理性不一样吧。」
黑林博士伟大的头脑定然早就被山枯支配了。它一股劲受到憎恶和敌意所燃,对我和凉子穷追不舍。本来一个有判断力的明晰的智者,竟然落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话虽如此,任谁看到喷薄着黏液、半透明的巨大人面蛞蝓的时候,些微的同情心也早就飞到冥王星轨道以外去了吧。要是生擒了它该怎么办呢?抓到了放在呢?用来做**实
验,还是放到动物园?当然不管什么结果,黑林博士都不会有什么幸福感的啦。
「您真的想给千叶县警添这些麻烦吗?」
「现在说什么也晚啦,现在要进入的这个『伪岛』就是千叶县所属的。」
钢铁水泥建筑的土木工学结构,被凉子一说就是「伪岛」。
「要是能把善后的事推到千叶县警头上,警视厅的上层非高兴哭了不可。本来关系就不好嘛。你难道想象不出,到时候他们拍着手说『让你们瞧不起我们,这回知道我们的辛苦了?』,这种情景吗」
确实可以想象不过凉子虽然这么说,难道她自己对害得别人遭殃有什么自觉吗?才不是呢,她只会看着别人遭殃自己开心吧。
不久,前方展开一片广阔的空间。
鮟鱇岛,东京湾上建造的人工岛的岛名。所谓「鮟鱇」,当然是深海鱼当中最有名的一种。(译者注:原文是片假名アンコウ,但是确实可以直接打出「鮟鱇」的日文汉字,意译
应该是琵琶鱼、angler。考虑到意译兼音译,还是照打「鮟鱇」比较好。)
无遮无拦的海面上,风势更加强烈。虽然不至于乘风而去,也会感到耳边有大气奔流,身体好像看不见的巨掌推着一样。如果身着套装或者裙子,衣裾被风吹起,看上去就像在空
中飞舞一般。
不过风势也会随时间不同,强弱有所变化。在稍微变弱的风中,四驱车停进了停车场。
就想不出像样点的岛名吗正想着,我和凉子下了车,脚踏着鮟鱇岛。这个岛的构造如同一艘大船,有四层甲板。停车场上有土特产品商店、餐厅和海洋博物馆,也有不多的一
些人影。
看过导游图,我们去找有警官值班的问讯处。凉子径直走去,毫无必要地踹开门。
「你们要干什么?!」
我已经懒得回答了,直接把警察手册伸到问话的警察面前,看到对方反射性的僵直立正,我也笑不出来。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补,这位是药师寺警视。目前发生了紧急情况,需要借用一下问讯处。」
「警、警视?这女的」
打量凉子的眼色里包含着男性本能。要不是这种场合倒也无可厚非,那强调出完美无缺的身材曲线的紧身套装毕竟是造孽啊。就算是JACES的商品,也叫人忍不住想问其目的何在。
「嗯,这个,哎呀,要先取得上司的许可管辖权范围又不一样」
这位警官是千叶县县警属下的,不知道「驱魔娘娘凉子」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甚至可以算是有点幸福吧但是很可惜,此刻不幸就要开始了。
「马上就有怪物要来了。」
「怪、怪物」
「是恐怖分子制造的生物武器。立刻疏散所有普通市民,另外,跟警视厅联系一下。」
警官们的反应就不用一一细看了。警用无线电的操作台旁边的墙上贴在一副鮟鱇岛的宣传海报,上面画着两只拟人化的鮟鱇在对话:
「我是鮟。」
「我是鱇。」
「我们俩在一起就是鮟鱇。」
画上的「鮟」是女孩子,系着丝带穿着裙子;而「鱇」是男孩子,带着棒球帽穿着短裤。不过,要把鮟鱇这东西动画化变得很可爱,似乎很有难度。
在我跟操作台前的警官匆匆忙忙地说话的时候,凉子早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坐到问讯处的桌子上,交叉起长腿,毫无障碍地拨着号码,似乎心里默记着号码。
「由纪,听见了吗?」
「听见了,你们在地上?」
「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
「海上啦,是海上。东京湾!」凉子大声叫着。一般没必要对着手机大叫,但是夹杂着风声,不得不放大声音。
「我们在鮟鱇岛。东京湾水上高速。对,就是那个没品味的人工岛。」
我审视着墙上贴的东京湾地图。鮟鱇岛与川崎市距离约八公里,由海底通道连接。到千叶县海岸约五公里,这段路建着大桥。
「鮟鱇岛并不在东京湾的正中间。因为靠近千叶县,论警方管辖也不在警视厅而属于千叶县警。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由纪?」
「为了打退山枯,要千叶县警协助吗?」
「不是这意思。打倒那家伙的乐趣专属我一个人。只不过,善后工作得有一点要靠千叶县警啦。首都圈的同志们要高兴喽!」
也不知道由纪子回答了什么,强烈的杂音响起,电话断了。
凉子打完电话,快步走出问讯处,我也跟着她身后。她看着海面,低声告诉我:
「来了!」
那真是前所未见的情景。
我们的视线向西投去,画面中央是东京湾水上高速海上部分的出入口,张着水泥巨口;其右侧,也就是偏北的方向,闪闪发光的海面映出东京的夜景;左侧偏南方向,那灯火连绵
的山丘是横滨夜景。这里是世界最大的灯光密集地,据说一年到头都有人开车来欣赏这里的景观。
水上高速的出入口处,眼看着越来越亮。橙色的照明灯光被盖过去,青绿色的光芒充满隧道,渐渐地涌出来了。
一千万只食人萤火虫果然从地下杀到海上来了。惨绿色的光云,如果被它包围住,五分钟之内就化为白骨。
「这种情景没人见过吧?你们一辈子都有话可吹了。」
警官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时候,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打领带穿夹克外套的中年男子从下一层甲板上沿楼梯跑上来了。他连招呼都省了,大喊大叫着:
「喂!到底怎么回事?隧道入口是什么东西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