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迁远一走,洪三身后便传来一阵喝骂声,但骂归骂,事已至此,也没有人真的追上去找路迁远麻烦,路迁远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想来也是为了与此事摆脱干系,他这次出手,纯粹是因为还个人情。()不过这个人情还的有些大了,在这么多江湖门派面前救走来人,就算他“百里无形”路迁远的名声再响,估计也得避上几个月的风头。
面前的亭子并不大,但这亭子孤零零地立在突起的河岸岩石上,显得有些突兀,后面便是奔腾的江河,只要江风一急,便能卷起一片飞溅的水花吹入亭内。
现在这个亭子已经被陆续赶来的江湖客们团团围住,亭子里只有一张有些残破的石桌和一条石凳,此刻的石凳上笔直地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满面尘霜的褐衣老头。石桌上横放着一个两尺多长的漆木盒子,那老头的一只手稳稳按在木盒上,另一只手却紧按着胸口,似是胸腹间有难以忍受的疼痛。
不过与方才紧绷的神情不同,老头此刻浑身都完全放松了下来,看也不看周围那越来越多的江湖客一眼,只是喘着粗气地坐在亭子内,独自调息。倒是周围那群江湖客,面上神色不一,紧张,无奈,好奇,激动……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盯着老头手底下按着的那个长条形漆木盒子。
洪三不解地打量着四周,他实在想不明白,面前这间突兀的孤亭有何种神秘之处,竟然能让周遭气势徒然转变。那方才还在奔马逃命的落拓老头进了这亭子后,像是得了什么依仗一般,脸上再无一丝惧色,看向周遭的眼中满是讥诮。而那一众势在必得的江湖豪客,此刻却围在亭子十丈之外,不敢再进分毫,就连方才出手的那几个一流好手,也是一脸忌惮地站在原地。
“朝闻残钟暮黄泉,一卷风雨念死声。”
孤亭的石柱上刻着两句诗,字体俊逸飞扬,字迹周围虽已被江上风雨刻蚀得不成样子,但那深入石柱寸余的笔力,却还是能让人一眼辨认得出。
亭中的老人渐渐缓过气来,他看了看身处的这座孤亭,面上神色变得有几分凄惶,环视一圈之后,眼中突然露出浓烈的恨意,只见他狠狠一拍手中漆木盒子,盯着四周人群,凄厉大笑道:“哈哈哈哈,风雨亭,风雨亭。一入风雨,鬼神不管,以命换命,天地难逃。今日,我就以我这半条破命和一卷索骥图,来换我唐家堡一百七十八条性命的血债!”
说完,他也不管周围一脸惊骇的众人,长身而起,右手手指在石桌上狠狠一划,割开一条血口,对着石桌就写了起来。
众人见状,顿时哗然,人群中,有个尖细的声音喊道:
“唐老儿,你真不要命了么?你唐家堡上上下下就剩下你一个了,就算这仇真给报了,你也看不到那一日。还不如将这索骥图给我,不但能替你报了唐家堡百来条血仇,还能保住你自身性命,延续你唐家香火,岂不更好?”
话音一落,立刻又有人冷笑道:“许老六,你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就凭你的本事,还能报唐家堡的仇?再说,这唐老儿都这把年纪了,就算留得命找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也不一定传得了香火。难不成,你替他报了仇,还能替他洞了房么?”
众人闻言便是一阵哄笑。
“哼!云中鹤,我六盘山的人何时轮到你评头论足了,就算我家六弟再不济,比你这个恬不知耻的采花大盗总好上许多倍。你想要觊觎索骥图,也不问问其他好汉爷们答不答应。”
开口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高挑女子,面白肤嫩,若不是眼角处浅浅的皱纹,光听声音,旁人最多以为是个年岁不过双十的娇俏姑娘在说话。倒是她身边第一个说话的许老六,看上去年岁还要长她几岁,却被她喊做六弟,不知是为何故。
相比起粗黑的许老六,这云中鹤看上去要白净得多,一袭绸布蓝衫,腰垂碧玉,头戴纶巾,五官也生得俊朗,手中一把纸扇不紧不慢摇着,乍一看颇有几分浊世佳公子气度。奈何此时被人道破来历,面上顿时一紧,要知道他虽生有一副俊俏皮囊,却行得采花勾当,这江湖上被他祸害的女子不在少数,此刻四周豪雄群聚,难免有几个和他过些过节,因此急忙住口不再言语。不过这云中鹤虽然举止不端,但一身修为却不弱,眼下聚集的众人各怀鬼胎,一时也没有人去找他霉头。
“张二娘,不知道你六盘山下七大恶今日来了几位?若说在场的只有你和许老六,我看两位还是莫趟这趟泥水,到时候捞不着好处不说,反倒惹了一身脏回去,怕是不划算。”
张二娘俏脸一寒,闻声看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郎中模样的落拓汉子,略一思索后,便眉头紧蹙,咬了咬牙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穷郎中,怎么,今日这局,你又想来捡个现成便宜?在场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大小当家,你又是看上了哪门哪户的大腿?”
那穷郎中也不恼,只是笑着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