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亚一怔，立刻松了手，她的指头都僵硬了。
梵云天往前踉跄两步，“扑通”跪下。后面的阿亚泪流满面，睫毛扑闪，双眸如雾。
“原来眼睛要用泪水才能洗亮。梵云天——”阿亚抹一把泪水，哽咽道：“你的诺言是纸做的，你的心是铁打的，你的膝盖是泥捏的！”她泣不成声，原该顿挫铿锵的骂人话变得如此软弱无力。她扬剑直指城头，忍泣吞泪，努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家师此生欲杀两人，一是当朝皇上，二是民间林七。老头儿！你敢下来让我杀你么？”
“林氏七绝，盗门败徒梵云天，得密册一籍，谨呈师门！”跪着的梵云天头埋得虽低，叫的却更响，阿亚被完全盖过，一如打铁铺听不见蚊鸣。音落，梵云天摸出《云间册》，高举过顶。
下一霎，老人已在梵云天身前。他小心收起《云间册》，弯腰在梵云天耳边低喃：“你知道么，你又让为师失望了。偷拿东西已是错，贼拿了东西再放回去是错叠错。你仍未领悟‘林’字的宗旨，你犯了老人们一样的过错。师父的考试不是那云间册。你没有通过考验，你没有长大，你没有资格研习云间册。因为参考你方才的抉择，为师判断，即使你窥探到了云间册里的秘密，也只代表更加漫长的折磨。你讲痛苦终生。”老人洁白的眉毛拧成一团，叹一口气：“你必须继续历练，偷盗剩余的云间册。不同的是，情报系统不会再向你提供帮助。你是独自一人了。你仍未明白肩膀应该承担什么。从三年前到现在，你的抉择都充满凡人的无知和恶俗的势利，你师祖对此深恶痛绝！走出那一步之前你应该先回头一看，否则你不知道这个姑娘哭得有多凶。”
梵云天笔直的脊梁瞬间塌了下去，像抽掉龙筋的龙三太子，沦落成了软体动物，像只颓虾。
莫邪剑忽然指着老人：“老家伙，你敢跟我打么？”
老人直起腰，瞳仁恰临着剑尖，居然眨都不眨：“把盐水揩了。我从未见你师父哭，没想到继承她衣钵的却是个眼泪坛子。我的命专为她留着，别人来拿，一律不给。”
阿亚飞快地抹一把脸，把剑抵住老人干净的脖子：“不抵抗，照杀。”
老头子负手卓立，微笑：“杀手的剑一发即收。只有你的剑，搁人脖子上的时间比待在鞘里的时间还长。这也是你师父教你的？她越发地笨了。”
阿亚怒喝：“不准中伤我师父！”
梵云天跪在那儿，完全被忽略，成了景物。
老人慢悠悠推开莫邪剑，饶有兴趣地研究。他眯着眼弹剑脊，听声儿，最后拿大拇指刮剑刃，一边说：“女娃儿，杀手永远是个jian职。为什么？你终有不愿伤害的人。不欲置于死者，不出剑。欲置死者，一剑而收。剑出鞘是专来喝血的，无功而返倒教它委屈。你听……”他又敲剑脊，震鸣良久：“它在抱怨。娃，剑可不是用来传情达意的，它喜欢嵌进脖子而不是搁在上头。这是好剑，真的是好剑。我一直不明白她何以热衷打铁，看到这剑才算明白了。只因为我未曾用剑。只有用过剑的才清楚，剑是有魂的。”
阿亚举着剑不敢乱动，老家伙唠叨不休，还动手动脚调戏莫邪剑，并且一脸满足，一副追忆似水年华的模样。阿亚盘算着一剑切下去，却老嫌角度不合适，进退维谷。
梵云天有点儿吃味，暗想：“师傅凭啥只凶我，待阿亚却慈祥如斯？”忍不住回头瞧，目光溜到阿亚脸上，瞧见那道道泪痕，立刻五脏如焚，眼神到处晃，不敢再看阿亚。
老头的手指沿着剑脊一路滑上去，神情陶醉得象在摸大腿。他摸到距柄两寸处，拇指来回摩几下，两眼放光：“是这儿了。果然如此。她便是在等它吧！”把脸转向阿亚笑眯眯道：“小姑娘，老夫忍不住想送你个东西。”<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