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宴上觥筹交错,楚流萤心满意足地喝完了御酿的果酒,便随意找了个由头离席透气去了。
傅长凛远远观望一眼,见她迈着醉步晃晃悠悠起身往外走,下意识地打算跟上。
身侧有同僚端着酒樽迎上来,傅丞相一时走不开,只得遣了陆十远远跟着她。
宫中御花园繁盛葱郁,已是八月中秋竟仍有不知名的花开得繁茂。
凉风一吹,酒意散去不少。
她斜倚在秋千上,阖眼时有习习的凉风扫在面颊,一双含露目似泣非泣,雾气氤氲了浓密的睫毛。
楚流萤扑闪着水雾蒙蒙的清瞳,余光似乎瞥见假山石背后一抹亮色锦衣一闪而过,行迹古怪。
她忽然没来由地联想到定远侯通敌一案,暗下自嘲多心,却还是按捺不住地跟了上去。
假山石背后,是正傻子一样埋头不知钻研甚么的小皇子楚端懿。
楚流萤跟着他蹲下,伸手将人家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揉得蓬乱。
“钻研甚么呢。”
楚端懿闻言冲她甜甜一笑,举起手中玉佩道:“小萤姐姐,瞧,这玉佩似乎像极了你那枚。”
莹润的和田玉上沾了尘泥,却也难掩含辉韫意的风光,云河滚滚,飞仙惊鸿。
赫然是她送给傅长凛的那枚。
楚流萤伸手取过楚端懿手中玉佩,玉石上飞仙飘摇的衣袂碎痕斑斑,滚滚的云河裂痕遍布,大约是补不好的。
她忽觉那果酒后劲儿极大,脑仁昏昏沉沉地胀痛着,心间仿佛抽丝剥茧一样疼。
楚流萤轻笑一声,散漫地斜靠着嶙峋的怪石,意味不明地叹道:“这正是我丢的那枚啊。”
楚端懿教她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扶着她肩膀轻声问:“小萤姐姐,你怎么了?”
楚流萤紧蹙着烟眉揉了揉额角,那绣帕将玉佩仔细收好,声音轻得像是细风低迷:“这酒太烈了。”
楚端懿只当她又饮多了酒,正打算轻车熟路地将人安置到她常住的轻罗殿,楚流萤却忽然挣开了他的手。
她生得明艳逼人,从来都是一副千娇百媚的模样。
此刻朱唇樱红,眸间薄雾更添三分媚意。
楚流萤空洞又决绝地掉着眼泪,音色暗哑地呢喃道:“我要去问他,我得亲自问他。”
楚端懿年纪尚幼,一时间竟也按不住这发起酒疯的小祖宗。
陆十在暗处窥伺许久,还是吹响了那只骨哨。
音色与鸟鸣相仿。
楚流萤此刻酒劲上来,头脑昏沉,楚楚可怜地抹着泪花子。
傅长凛一贯清冷寡言,待她如是,待旁人亦如是。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她的心意这样弃如敝履。
她一向是娇惯的,出身显赫,父母恩爱。
细数过往十四年,只在他身边吃过许多苦,受过许多委屈。
傅长凛是她放在心尖尖上,倾注满腔爱意的人。
楚流萤晓得他浑然一副薄情冷漠的姿态,却也更懂得他心怀家国,是个谋略无双的上位者。
是以他的冷硬,她甘之如饴。
可这枚滚落了污泥的玉佩,实实在在伤了她的心。
楚流萤含泪拂去玉佩上斑驳的尘霜,仿佛从尘埃里捡回了自己被他遗弃的真心。
楚端懿跟在后面看她踉踉跄跄奔赴海天园,生怕她一时失控冲撞了皇帝。
他追上去握住她手腕,将人生生挡下,劝阻道:“小萤姐姐,你这样冲进去父皇定会怪罪的。”
楚流萤推不开他,便借力撑在他身上,语气平静道:“我没醉。”
她打了个酒嗝,面色十分难看:“我心底自有分寸,只寻傅长凛,不做别的。”
楚端懿一抬头,看到傅长凛正站在前头。
他从小最怕这冷面阎王,此刻一见人立马将手里“微醺”的小郡主交了出去。
尔后风一样逃开了。
傅长凛将人扶稳,才冷峻地问道:“怎么哭成这副模样?”
楚流萤挣开他的手踉跄着站稳,抬起通红的泪眼凝望他:“我送你的玉佩呢?”
傅长凛扫一眼腰间,果然不在。
他眸光闪了闪,神使鬼差道:“玉石易碎,交给沈主簿收起来了。”
楚流萤生硬地止了泪水,不肯再当面掉眼泪。
她扬了扬掌心尘泥未洗的和田玉佩,落寞地问他:“那这是甚么?”
被她当面戳破,傅长凛面色不佳道:“不过一块玉佩罢了,大约是今晨入宫时候遗失的。”
“遗失了,便不找了么?”
她浑身酒气,倒并不难闻,只是此刻失意又低颓的模样,不复素日里烂漫明媚的笑颜。
傅长凛心底躁郁,漠然道:“一身酒气成何体统。不过一块玉坠子罢了,值得你这样同我耍酒疯?”
他嗤笑一声,薄情且混不在意地下了定论:“忒小家子做派。”
“啪——”
楚流萤一时气极,扬手甩过他响亮的一耳光。
傅长凛登时被打得偏过头去,惊愕无言。
楚流萤气得浑身发颤,压抑着哭腔斥责道:“一枚玉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