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架空,皇帝看似九五之尊实则分权于太尉、丞相、御史三公。以分权制衡之术险中求稳,借御史与定远侯牵制傅氏父子。
他将一个女儿嫁于贺御史次子,又将侄女楚流萤赐婚于傅长凛,借以制衡。
楚流萤沾了口果酒,抬眸便与对面端肃深沉的傅丞相四目相对。
小郡主沾酒极醉,此刻已然微醺。
目光相接时她顶着一副微红的娇颜朝傅丞相甜甜一笑,转而投身于与楚流光争夺果酒的大业中去了。
傅长凛寒潭似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小郡主埋在兄长肩头的脑袋和那双抱着酒壶不肯撒开的小手。
一向恪守礼制的傅丞相拧了拧眉。
男女七岁不同席,小郡主不懂,临王世子竟也不懂么。
傅长凛咽了口闷酒,忽听得皇帝叫停了舞乐。
皇帝楚煜摁了摁额角,烦乱道:“来来回回总是这几支,朕都有些乏了。”
楚流萤慵懒地打个哈欠,心道重头戏来了,陛下伯伯又是一样的借口。
果不其然,皇后提议道:“众爱卿有何才艺,不如为陛下助个兴罢。”
年年如是。楚流萤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帝后演戏。
甚么助兴,不过又是自荐联姻罢了。她醉意迷蒙,懒散而笨拙地替自己剥着水晶葡萄。
昏昏沉沉间,一道女声清脆娇嫩道:“臣女季月荷,愿为陛下抚琴一曲。”
季月荷。
“阿萤,那日南街口,为兄似乎沈主簿说甚么季月荷,阿萤认得她么?”
“主子,季……她有消息了。”
楚流萤骤然回神。
皇帝疑道:“季月荷……是哪家的千金?”
季月荷恭敬回:“禀陛下,家父乃太常寺卿季原,月荷乃家中次女,此前久居青州。”
皇帝了然:“原是季爱卿的千金。”
季月荷娇俏一笑,取了古琴架好:“臣女献丑了。”
她指法轻盈,奏的大约是坊间哼唱的小调,低缓悠扬。
只是心境不佳,指法虚弱,琴声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幽微难寻,听得人昏沉欲睡。
终于挨到一曲终了,皇帝勉强支起眼皮子,面不改色地赞道:“好啊,意境清雅,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难得。”
太常寺卿执掌天子宗庙祭祀之礼乐,听着似乎是个无足轻重的闲职,却在一国之间极具话语权。
季月荷红着脸受下了皇帝的嘉奖,羞怯道:“臣女斗胆,想向陛下讨个赏赐。”
“哦?”皇帝露出一瞬看戏的表情,随即温和道,“说来看看。”
“臣女倾慕傅相才名。”
楚流萤额角一跳,又听得她道:“求陛下恩准了臣女与傅丞相共抚琴一曲。”
“这……”皇后忍不住插话道,“恐怕还要问过傅丞相的意思。”
皇后白静娴与楚流萤的生母白竹娴乃嫡亲姐妹,一向明目张胆地袒护小郡主。
皇帝不动声色问道:“傅相,你怎么想。”
傅长凛淡扫了眼气鼓了脸的小郡主,清冷回绝道:“臣天资愚钝,哪里有甚么才名。”
这一番回绝似乎令她始料未及,季月荷来不及开口,又听得冷心冷情的傅丞相接着开口:“吟诗抚琴这样的风雅事,臣确是疏于此道,辜负季小姐美意了。”
皇后掩面一笑,同皇帝道:“本宫倒是记得,萤儿幼时是曾学过瑶琴的。”
皇帝一挑眉,果然来了兴致:“朕倒只见过小丫头舞刀弄枪的模样。”
季月荷被当众落了面子,灰溜溜收了琴坐回父亲身边。
小郡主醉意渐淡,推拒道:“不过略通皮毛,不值献丑。”
季原倒是不服气道:“映霜郡主自谦了,何不上台一试,也算与我儿切磋切磋。”
楚流萤撂下了手中剥了一半的水晶葡萄,抬眸轻巧一笑:“季大人这是要替贵千金向本郡主下战书?”
季原道:“臣惶恐……”
“你哪里惶恐,你分明敢得很。”
楚流萤吩咐侍女打来温水浣了手,又拿绣帕细致地擦干,张扬恣肆道:“琴来。”
她端坐琴前,繁复错落的纱裙堆叠如雪,乌压压的墨发长而散乱地垂到地上,慵懒雅致。
她随意拨弄两下,一双玉手蹁跹似蝶跳跃弦间。
时而低沉时而昂扬的弦声在万籁俱寂的天地间肆意流淌。
指法轻转,大序已隐约透露出兵戈隐隐的沙场之气。
竟是一曲广陵散。
手指翻飞飙正声至处,慷慨激越的弦声犹如短兵相接,又似家国倾覆时忠魂泣血的悲鸣。
困守国门,虽死不退。
乱声愤慨,她一指收划前乐的种种纠葛,宁死不屈傲骨嶙峋,仿佛自高城之上一跃而下,魂归故土。
后续不作留恋戛然而止。
一曲终了,百官皆沉浸于这视死如归的慷慨气魄里,敛声屏气不作言语。
不知是谁带头拍了巴掌,这点清脆的声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宴席。
全场哗然,掌声惊天动地,良久不绝。
季原已然面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