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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三(1 / 2)

 第4节三

七月七日。

每年的这一天,调布新町都会举办当地的特色活动星夕祭。

这项活动原本是以振兴世界污染前的文化风俗为目的,于二十年前首度召开,热闹的程度每年有增无减,最近甚至可见有来自附近共同体的观光客共襄盛举。那些观光客搭乘一部又一部的马车,由士兵或佣兵护卫前来。在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人人都垂涎着祭典带来的热闹。

设为会场的多摩川河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祭典的准备工作。町内的人临时搭建出来的摊位排成了长龙,上头张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在少了天花板的街头剧舞台前面甚至还架设了观众席。

今天是一年仅有几回的节庆之日,准备过程固然辛苦,但每个人却甘之如饴。调布新町的活力充满了辽阔的河滨。曝晒在午后烈阳下汗流浃背辛苦工作的人们,啃着冰镇在水桶里的小黄瓜来驱暑纳凉。

堤防上已聚集了不少来自其他共同体的观光客。男子穿※甚平,女子则身穿浴衣,在堤防的斜坡上或松树的树荫下铺起了草席。有人打开行李、有人饮用竹筒的水、有人抓着圆扇替胸口扇风,大家莫不引颈期盼锣鼓当一天的场面。(译注:甚平是日本男性的传统服饰,多作夏天家居服之用。)

他们全是来自零星散布在多摩川沿岸的共同体的观光客。虽然东京另有其他位在隅田川和荒川沿岸的大中小共同体,不过倒是不见来自那两地的客人。这是因为两地相隔遥远,况且双方过去为了回收大都市里所蕴藏的物资常发生零星冲突,互有戒心也是难免。另外,受到前些日子白河移民地所寄来的信函的影响,来自该地的游客尤基受到高度的警戒,若有突发状况也可就地逮捕。

多摩川沿岸的共同体之间的交流行之有年。

调布新町町长高比良启十就任町长约二十年间,一直以务实稳健的态度构筑和邻近势力的交流体制,像是捐赠食物给予饥荒村落、遇盗匪作乱则会派遣士兵援助作战。另外,高比良町长也积极讨伐破坏农田的怪物,藉此稳定周边共同体的粮食收成。对此,乐善好施的高比良町长几乎都是分文不取。他总是呼吁周边的共同体要学会信赖。信任彼此,以相互合作的方式来复兴世界。虽说实际上不是那么容易,但对于这个被污染前的文明社会最后仍未达成的目标,高比良町长不曾放弃。

就这样,高比良町长投入漫长的时间、脚踏实地的努力,结果虽然仍称不上全盘信赖,不过关于粮食问题和战争方面的合作态势,以及相互依存的关系,已经慢慢在多摩川水系一带成型。星夕祭能有今天的盛况,也是拜他长年的努力所赐。

堤防上,万头攒动的观光客们手中皆握着如短签大小的板子。这是一种名为丁的调布新町专用货币。面额以笔墨书写而成,两端则盖有半截高比良町长的印鉴。这货币只能在调布新町使用,无法流通到其他共同体。

自远方前来参观星夕祭的游客可以利用米、肉干、沙金等物质来换取丁。由于离开调布新町后身上的丁就形同废纸,所以只能想办法在一个晚上将它花完。远地观光客的光临对调布新町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外来资源。

倾刻间,太阳爬落到低矮山峦的后头,与水面融为一体的蓝紫色也沉入了黑夜,挂在成排摊子顶檐前的灯笼便点亮了灯火。

川流不息的人潮,同样也点亮了手上所提的小型灯笼来为自己照路。每具灯笼里都装了各式各样的透光图片,而且灯笼表面所贴的和纸也染成了五颜六色,因此色彩缤纷的柔和光晕旋即点亮了河滨。

华丽的不只是色彩。笛子与大鼓组成的乐团在舞台中央奏起祭典的伴奏音乐,那热闹梦幻的旋律令游客出手花钱更大方了。商人铺在地面的席垫上,排放了用纸折成的狐狸和狸猫的面具、砂糖人偶、手工麦芽糖和马口铁玩具,小孩子吵着要父母买东西的撒娇声此起彼落。

从各摊子袅袅升起的烟雾在夜色中散播诱人的香味。傀儡师的拿手好戏、耍猴戏或狗杂耍以及斗犬等街头演出也陆续吸引了众多围观的群众。有些表演搏得了热烈的掌声;也有些不精彩的惹得满场嘘声不断。霭霭白烟里绽放着一朵朵朦胧的灯笼花,脸上洋溢着欢笑的游客络绎不绝,玉那张吊儿郎当的笑脸也出现在其中。

那个也想吃,这个也想吃。

换上了甚平的玉牵着身穿蓝色浴衣的理绪,一边如此说道,一边抱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跑遍了大小摊子。每当玉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理绪就会开心地露出无声的微笑。由纪则以冷淡的视线远眺两人的背影尾随在后,她向上盘起长发并且别了发髻,身穿百合花纹的白色浴衣。同行的还有东张西望、笑得开怀不已的牛丸,和始终面无表情、一路往前走的静,以及一脸笑**地直接拿起酒瓶对嘴猛灌的斋藤。牛丸跟斋藤也都换上了甚平。然而,不变的是全身上下都是胭脂色运动服的静,她秉持一贯的作风,毫不把祭典的气氛放在心上。

町役场的职员必须留在本部帐篷里,负责星夕祭的运作管理照理说应是如此,不过为了慰劳众士兵最近这阵子一直都忙于扫荡近郊地区怪物、保护外地游客的辛苦,特别允许他们也能去祭典四处晃晃。被连日严苛任务折腾得身心俱疲的士兵四人和佣兵一人,在接获町长的贴心安排后雀跃万分,旋即结伴出来逛街。

一路上理绪的心情都很不错。瞧她一下子戴面具搞笑胡闹,一下子又教唆用绳子绑住的乌龟咬玉,不然就是随意抓着玉的手臂当秋千荡,笑得好开怀。玉也面带憨笑奉陪她的嬉闹,从旁人的角度看来,他们就像是感情很好的兄妹。

至于由纪则是闲得发慌。虽然她大略环视了一下摊位和表演,可是都没有能引起她兴趣的事物。即使偶尔跟斋藤和牛丸闲聊上几句,也净是感觉有些不着边际且平淡无奇的内容。偶而她会从后面偷看玉和理绪相处愉快的模样,接着闷哼一声把头转到其他方向。

一行人漫无目的地在各摊位开溜达闲晃,随兴买了些竹叶丸子、糖葫芦、煎饼等各自喜欢的食物边走边吃。

玉买了棉花糖送给理绪,两个人一起共享。一转头,看到顶着一张臭脸的由纪独自一人边走边吃章鱼烧,于是理绪递出了棉花糖想与她分享。由纪盯着棉花糖上玉和理绪咬过的痕迹,摇头表示拒绝。理绪不懂为何由纪会闷闷不乐。玉见状露出爽朗的笑容询问:

由纪你怎么啦,yue经来喔?

由纪只顾嚼着口中的章鱼烧,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采语带惊讶地接着说道:

没想到你也有yue经喔。本来还以为你没有这种东西勒。啊,你缺少的应该是理性才对。抱歉抱歉。唉,是我误会你了。

呵哈哈哈玉讥笑了一番后,转身背对由纪。

由纪把口中的食物吞进肚子里,默默不语地把手上的章鱼烧盒子递给了身旁的静。

她忽然一手搭住玉的肩膀,用力一拉使他面向自己,然后双手揪住他的胸口,使出浑身之力,一举将他的身体高高提到半空并用力勒住脖子,她将嘴巴张大到有半张脸宽放声大吼:

把yue经两字吞回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

住手咯噗!我会死略噗住咯噗手咯噗!

给我改口口口口口口!

别勒了别勒了别勒了我真的会死~~~~

误以为这是什么表演的群众,在两人四周围起了人墙,指着玉快窒息的表情嘲笑。可是情绪激动的由纪压根没注意到有人围观,她露出恶鬼般的凶相紧勒玉的脖子破口大骂。

由纪把想得到的羞辱话语全都搬出来,痛骂了此刻呼吸困难的玉一顿,我生理期怎样你管不着!你这性骚扰变态!超级笨蛋大王!无耻烂人!无耻将军!无耻总理大臣!看热闹的群众听得捧腹大笑,把打赏扔给了玉和由纪。不过看热闹的群众扔出来的不是丁,而是当时他们手中所拿的食物。

尽管被人扔了烤鸡、芋头干、花枝干、烤竹荚鱼片等一堆食物,由纪还是一心只管把玉吊得高高的。直到看不下去的牛丸和理绪出面制止,由纪这才松开了双手。

玉一获得解脱之后

你想杀了我啊!

怪你自己吧。

在看热闹群众鸟兽散后的人潮里,由纪别开脸不甩面无血色的玉,一副与我无关的态度用圆扇替自己扇风。

牛丸提了个主意,试着缓和这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对了,大家要不要去参加试胆大会?役场的人告诉我堤防后面的神社正在举办。那好像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活动喔。

理绪状似高兴地点头对那个提案表示赞同,斋藤和静也没什么异议。于是一行人便拉着仿佛老死不相往来的玉和由纪往神社出发。

河滨是星夕祭的主会场,其他场所另有应祭典举办的各式余兴活动悄悄地进行着。

就在那里。看,有很多年轻人在排队。

牛丸所指的方向有篝火在黑暗中燃烧,将荒废没落的神社门前照耀得火光通明。有几个年轻人在临时摆出来的柜台前排成了一条短短的队伍。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可以听见封闭在黑暗中的林子里传来了参加者的惨叫。大概是有装鬼的人埋伏在安排好的路线上吓人吧。

士兵一行人排在队伍的最后。

哎,哈哈哈,试胆大会这种活动,果然还是得一男一女参加才有意思嘛。

早已喝得烂醉的斋藤露出醉醺醺的模样,把路上准备好的签条递给了三名女生。那些签条是在白纸写下一到三的数字再搓制而成的。

一号代表我,二号是阿牛,二号就是阿玉啰。

最好不要抽中三号还没气消的由纪一边默默许愿,一边打开签条看里面所写的数字。

为什么我一定要跟你搭档不可。

问我干嘛?抽签的人明明就是你。

啰唆,给我闭嘴!还不都怪你偏偏是三号。

又不是我决定的!

不要大吼大叫!笨蛋!闭嘴乖乖走你的路。

玉把差点冲口而出的谩骂吞了回去,啐了一声后眼睛又挪回路线上。

手上所提的灯笼照亮了地上破旧的石材。半路没有篝火,一旁还穴了根画有箭头指示前进路线的立牌。玉和由纪一语不发,各摆着一张臭脸,顺应箭头指示的方向举步前进。

这是一场洋溢着恐怖气氛的试胆大会。

两人的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怯色或沉浸在气氛中的模样,只是顶着不耐烦的臭脸往前走。最早出发的斋藤理绪这一组大概已经抵达终点了。至于排第二个出发的牛丸,静这组照理说应该领先玉和由纪一大段距离。规定的路线是走到境内石板路的尽头,在本殿前拿取牌子,然后通过林子前往终点。

玉一路都迈大步大摇大摆地走。

由纪则穿了不习惯的木屐,很难走得快。由于灯笼只有玉一个人提,所以如果被他抛在后头太远的话会看不见路。

你稍微走慢一点可以吗?

不要吵,笨蛋。谁教你要勉强自己穿那种东西。

我又不是自愿的,有人会穿浴衣搭靴子吗?

那你干嘛穿浴衣?穿平时的军服不就好了。

如果不是理绪要我穿,我也不会穿。你以为我喜欢穿吗?我很清楚这衣服不适合我。

由纪的口气显得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地向前伏下了头。

玉往后回头侧眼打量了身穿浴衣的由纪。向上盘起的头发和白皙的颈子,衬托白色浴衣的百合朦胧地浮现在灯笼的火光中。

还挺适合她的啊!

玉是真心这么认为。

可是玉并不打算说出口。只见他先是一声闷哼对由纪的话不表苟同,接着开口说道:

一点都不适合是不至于有那么凄惨啦。偶尔穿穿感觉还不赖啊。

由纪嘴巴嘟成一圈,一副自信心不足的模样向上窥看。

真的吗?

就跟表演猴戏的猴子穿红背心一样适合。

这算是在夸奖吗?

你说呢?

哼!你什么意思啊?莫名其妙。

嘟囔了一声后,由纪摆出不高兴的臭脸直视路径的前方。

夜晚中废弃的神社确实使人毛骨悚然。

林子的树叶随着夜风摆动,沙沙地发出不祥的声音。设置在远方的篝火使遥远的本殿蒙上一层模糊的色泽,浮现在黑暗之中。由纪和玉踩在境内满是裂痕的石板路上朝本殿前进。石板间的隙缝杂乱无章地滋生着水润的青草,而且处处开满了模样奇特的花朵。在跟石炭一样黑的夜色中,有一股温热的大气低垂,仿佛里头有什么东西正目不转睛地直盯着这里看似的。

玉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对了,听说这里好像是有名的妖怪神社。

是这样吗?

役场有人跟我说过。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有水电瓦斯可用的时代,这里好像是自杀圣地。我也不晓得丸什么,可是听说平均每个月都有一个人在这里的树林上吊自杀,林子里面好像还发生过**之类的事件呢。我看啊,这里一定是那种会吸引阴魂聚集的地方。

这个世界是真的有那种阴魂不散的场所。懦弱的人会被那种阴魂附身,最后自己也成了阴魂之一。我以前也曾在那样的地方,有过好几次不可思议的经验呢。

喂,你该不会是想要吓唬我吧?我告诉你,那种恐怖故事我可是没在怕的。

不是啦,我是说真的,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喔。会传出那种谣言的场所,往往真的会有啥不干净的东西存在。那些恶灵为了依附在那些好奇前来冒险的人身上,还会想办法让谣言更加甚嚣尘上。借那些胆小之人的嘴巴把自己的存在传出去使更多的人感到害怕,这就是恶灵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的技俩啊。

所以说啊,其实像这种试胆大会其实并不是很好耶。因为对栖息在这里的恶灵来说,简直是有肥肉自己送上嘴边一样。对他们的恐惧与害怕,正是一让那些恶灵得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养分喔。

由纪想不到有什么话好回,只是默默地听玉说下去。

他这人真是奇怪。

由纪心想。玉平时总是吊儿郎当态度轻狂,不过偶尔会像突然恢复本色一样一本正经。他在那种时候所说的话格外具有说服力,也因此很难反驳。由纪知道玉的真实身分,所以明白玉实际上并非是平凡无奇的笨蛋,不过光看他平时那副模样,怎么看都感觉只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而已。虽然这两种个性有可能都是属于玉这个人的其中一面,可是两者落差之大常令由纪感到无所适从。

开玩笑的啦。怎样,有没有吓一跳?

玉面露老样子的憨笑得意洋洋地看了由纪。由纪连口气也没叹,只是以冷冷的口气说:

依你的程度而言勉强还算可以。可惜不怎么恐怖耶。

真的吗?你其实早就吓得尿失禁了吧。

不许再说那些不堪入耳的字眼了,小心我踢你。

由纪说罢,立刻提脚用木屐的鞋尖轻轻踢了玉的小腿。

你明明边说边踢我,还小心个头!

你很啰唆耶,不要鸡蛋里挑骨头了。

由纪从玉的面前别过脸。玉嗤笑了一声后,重启步伐前进。他的步伐配合由纪,放得非常缓慢。

两人穿过色泽黯淡的红色乌居,抵达了本殿前。两具篝火令爬满了藤蔓的※八幡造建筑在黑暗中格外突出。瓦愣剥落的人字形屋顶所散发出的孤寂氛围,使周围的阴森气息更显毛骨悚然。(译注:八幡造足〣本神社的一种建筑样式一让两座建筑的前后结合成一社殿。)

即使是胆大包天的由纪不免有些害怕了起来,前一刻玉所说的那番话从她的脑海掠过。

记得是要拿牌子折〣去对吧。

仔细一看,油钱箱旁边有一张安放行李用的木制桌子,桌上的蜡烛旁摆了几张牌。

就是这个。

一心想尽早离开这里的由纪立刻走到桌边,伸长了手想要取牌。

就在这时桌子另一头伸出了一只手,用力抓住了由纪伸长的手腕。

由纪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紧接着,一直屏息躲藏起来的扮鬼人,从桌子的另一端倏然探出了涂满红色颜料的脸来,用吓人的嘶哑嗓音说偿命来。

呀啊

非常难得地由纪的惨叫声响遍了境内。

她挣脱鬼的手往后跳开,用力抓着刚好站在背后的玉不放。

扮鬼的人向两人比了个痛快的胜利手势后,高高兴兴地躲到桌子后面,等候下一个牺牲者的出现。

由纪一时之间吓得说不出话来,手揪着玉不放,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木桌和牌子。

刚刚听到了一声女孩子的惨叫呢。

由纪的耳边传来了玉的揶揄。

回过神,由纪仰头看着一脸贼笑的玉。发现自己紧紧抓着玉不放,由纪羞得满脸通红,立刻纵身跳开和玉保持距离。

你、你管我!突然有手伸出来抓住我,谁不会被吓到啊!是装鬼吓人的人比较卑鄙啦!

你不用再狡辩了,快点拿牌子啦。

我不要,你自己去拿。

吓人的技俩你都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喂,扮鬼的,你不会再故技重施了对吧?

不会了。躲在桌子后面的人听到玉发问确认,使用审慎的口吻如此回答道。

不可以抓我喔。绝对、绝对不可以抓我喔!敢抓我别怪我踢死你!

由纪半弯着腰抓了两张牌后,旋即火速跳到后面退开。心里头依然七上八下的由纪,绷着一张脸面向了玉说:

我们快点回去。我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由纪一说完,果真立刻举步朝箭头指示的折回路线前进。返回的路径一路深入环绕着本殿的苍翠树林里。

于是两人走进了那片林子。

阿玉手提的灯笼,将丛生在小径两旁的树木照映得若隐若现。两人的头上可见树枝错综复杂地纠结着,在摇曳的橙色火光照耀下,感觉仿佛那些树木正低头嘲笑着两人。

一如要把地上与地下缝合起来般,粗壮的树根盘绕在地面上,上上下下地高低起伏着。回途和去程不同,沿途少了篝火,因此感觉比刚才还要漆黑,而且僻静得教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由纪用僵硬的声音向玉下令:

你快说些话。

说什么东西啊?

我不喜欢这么安静,你讲点玩笑啊。

你这家伙真的很任性耶

少啰唆,给我闭嘴,快点讲话就对了。

到底我该闭嘴还是开口讲话啊?

讲、讲话吧。快讲一些你平时最爱讲的无聊鬼扯。

无聊鬼扯吗

玉托着下巴思考。短短几秒间脑海里浮现了各式各样的无聊鬼扯,玉从中挑选了一个格外没有意义的故事。

我想到了,以前某个地方曾有一只笨到无可救药的狗。

嗯。

它不会握手、不会坐下、不会看地点而到处尿尿大使、不爽的话还会咬主人。别看它平常总是一副傻呼呼的模样笑**的,不只是乱摸它头的陌生人会被咬,连认识的人摸它也照咬不误。一点都不可爱。既不亲近人,个性也不乖巧,总之是一无是处的逊狗。

嗯、嗯。

可是有一天主人死了。由于主人的遗族没人愿意收养这只逊狗,逊狗就此沦为了无家可归的野狗。它既然是只没救的逊狗,所以它也完全不介意自己没人饲养。看不出它感到悲伤,也不会在半夜吹狗螺。后来它不改那张松垮的蠢脸,以偷吃隔壁人家养的狗的饲料维生,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嗯?

胡说八道的途中,玉瞅了路的左手侧、灯笼照不到的暗处一眼。他眼睛一眯,定睛审视那个暗处。

你在干嘛?失去了主人的那只狗后来怎么了?

由纪不想让玉发现自己很关心这段鬼扯的后续发展,于是尽其所能地装出兴味索然的样子如此间道。玉一语不发。他驻足停在原地,深锁着眉头观察枝干交错的黑暗。由纪的语气开始显得不耐烦。

喂,你说有一天到底怎嗯?

话才说到一半由纪焕住嘴,转头面向跟玉同一边。

有什么东西躲在那里。

某个散发着凶恶感情的来西,从黑暗的内侧一直盯着这里瞧。

两道冷冽的青光在黑暗中瞬间眨了一下,由纪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有怪物?

应该是。

奇怪,这一带的怪物应该已经收拾干净了啊?

有可能是漏网之鱼。怎么办?

放着不管的话,祭典的观光客有可能会遭到攻击。就在这里把它收拾掉吧!

由纪毅然做出了决定。

闻言,玉死了心。看样子由纪是铁了心肠不会改变心意了,肯定会被她强迫一起驱逐怪物。

灯笼继续点亮没关系。它如果自投罗网我们反倒轻松。

两人离开道路,踏入了成片的树林里。

浓黑中传来了低沉的猫叫声。看来暗中偷看这里的生物是一只猫怪物,亦即俗称的妖猫。它的体长将近两公尺,会以发达的爪子袭击人类。

早知如此就随身携带武器了。

我赤手空拳也没有影响,你提好灯笼等着。

好啦。

两人拨开有膝盖那么高的杂草,在茂密的枝干间穿梭移动,往林子内部深入。那只妖猫就像在诱敌般,一边和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一边往后倒退。充满了敌意的眼睛偶尔会在漆黑中发光,但妖猫只是喵喵叫,并不发动攻击。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一道分隔境内与外地的水泥墙前。墙壁的外侧同样是成片的苍翠树林。那里在发生世界污染前也曾是住宅用地,如今则是彻底变为无比辽阔的树海。

由纪两人伏低身子,从墙壁垮下的部分钻过来到外头。黑夜在此更显深邃,灯笼的亮度只足以照亮手掌,手腕以上整只胳臂都没入了漆黑之中。扭曲变形的树干和弯成了钩状的树枝,看起来就像是树海欢迎愚蠢的来访者自投罗网的欢愉之舞。

但无论再怎么前进,妖猫也只是不断鸣叫不主动袭来。玉低声嘟囔道:

我们会不会是误入虎口了?

有可能,看来撤退才是聪明的作法。

就在由纪喃喃回答的那刹那,黑暗被撕裂了。

只见由纪侧头闪过了妖猫的一击,被切断的几许发丝在黑暗中飘扬。

玉手上所提的灯笼,一瞬间照出了全身披覆着茶色体毛的妖猫身影。妖猫以后脚站立,高举右前脚,企图朝由纪的头盖忙挥下黯色的锐爪。映照在它那双青金色眼眸上的,是一名身穿白色浴衣、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

霎时

妖猫张得十分巨大的口腔喷洒出了鲜血,理应挥下的钩爪却是举得高高地静止不动。

黄金色的微粒子在空间飞散。如今映照在青金色眼眸上的,是一名面无表情地打出右手掌心,以冰冷视线注视着妖猫茶色腹部的少女。

萧瑟的夜风从妖猫鲜血淋漓的背部吹拂而过。由纪的掌心打在腹部上,从中释放出的练气不仅震破了妖猫的内脏,脊椎也为之粉碎,背部的皮毛被掀翻了开来,表面起毛的肉片从中一口气爆发喷出。

原本挺得笔自的身子就像支柱被抽走般垮落。

就着打出右掌心的姿势,由纪垂下眼帘看了模样悲惨的怪物尸体。她的手掌上还缠绕着变成金黄色光芒的练气遗骸。

玉吹了声带有敬佩之意的口哨。

活了这么久,他也见识过形形**的特进种,由纪在练气这方面的实力实属超群绝伦。这世上没几个练气能手单靠一击就摧毁妖猫的**。若要举出可以和由纪并驾齐驱的练气能手,充其量也只有过去曾隶属神追军的青砥伸了吧。

横尸在地上的妖猫体长将近两公尺半。体积相当庞大。由纪弯下腰抚摸那一身柔软的皮毛说:

等一下再请役场的人来回收吧。虽然祭典的日子还给他们带来麻烦很不好意思。

从死亡的怪物身上可以采集到毛皮和兽脂。可是肉并不会拿来食用。因为现在老一辈的第一世代分子非常排斥基因产生突变的动物的肉。可是在由纪这代第三世代的年轻人里,也有人主张既然现在活在这个世上的人类基因也都有突变,那么食用基因突变动物的肉并不会构成问题。直到目前为止,尚未听说有人因为食用突变动物的肉类而感染严重的病症。

由纪从地上起身后,挺直了背,毅然转动翡翠色的眼眸向玉望去。

然后呢,那只狗怎么了?

狗?

我、我不是好奇结局才问你的喔。只是讨厌没有声音安安静静的,随口问问而已。

啊啊,你是说那只蠢狗的故事吗。我刚才讲到哪了?

你讲到它失去了主人却还是一脸不在乎地偷吃隔壁狗的饲料!

不要发脾气嘛。我想想,对了,后来有一天隔壁的老婆婆生气了。于是就用绳子把那只逊狗跟主人的墓碑绑在一起。就是那种很常见的日式石碑坟墓。被这么一绑,那只逊狗也没辄了。不但没办法去偷吃饲料,连水也没得喝。

好可怜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老婆婆。

然而奇迹却在此时降临了。逊狗想到了嗯?

玉才刚开口说没几句话,忽然又转头而朝没人的方向望去,然后停在原地定睛凝视着黑暗。由纪不禁气得大声kang议:

为什么说到这里就停了!

嘘。闭嘴。还有其他东西在。

玉的侧脸神色十分严肃。由纪把话吞了回去,定睛凝视四周浓密的墨色。

玉所言不虚有一抹不寻常的颜色沉淀在黑暗的一角。是一种较四周的漆黑色更为浓缩,宛如深邃得无法见底的纯黑

由纪的瞳孔渐渐泛起一道寂光。

一旁的玉也把气灌注到双眼上,面露与平时迥然不同的正经表情试图瞧出潜藏在黑暗中的东西的真面目。

此时,一股甘甜的芳香窜入了两人的鼻孔。那股甘甜蕴藏着一种仿佛会透过鼻腔的黏膜融化脑髓般的危险物质。

花。

那是富含饱满欲滴的诱人**、熟成的花所散发出的芬芳不仅如此,远方还隐隐约约传来了铃声。

铃声一如从人世与黄泉的界线响起般,来源无从洞悉。二人才判断声音是来自右方,却旋即飘向左方;当以为铃声消失时,前后两方却又同时有叮叮作响的声音。

两人领悟到不对劲。

空间的各处飘起了腾腾的杀气。

前方是以性命相搏的死地,轻忽大意的话会被*掉。

由纪抬头挺胸,睁开炯炯有神的双眼,随地脱掉脚下的木屐,将浴衣的下摆扯开。接着从缺口轻轻向前踏出柔软并富有弹性的左脚,右脚则稍稍往后一缩、站稳脚跟。从下摆挺出的大腿和细致紧实的脚踝,在夜气中显得冶艳动人。

接着由纪再从四肢的末端释放出涵养在下气海的气,使其缠绕在全身。左手的掌心停在肚脐附近,右手则是随兴自然地放下来,摆出练气能手基本的架势由纪做好了战斗准备。

玉把灯笼放在地面闷哼了一声,向四面八方投以沉寂的视线。

铃声愈来愈接近。

花香随之更加浓郁,渗透进两人的脑髓。香气和横尸在脚边的妖猫尸体所混合出的浓厚血味混合在一起,味道愈发刺鼻。

不知不觉间,玉和由纪两人背靠背贴在一起,以掩护对方的死角。两人睨视着四周的黑暗,一边隔着肩膀对话。

看来我们八成是中了白河的陷阱。

趁祭典的时候偷袭士兵、削减调布的兵力,这就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吗?

他们应该是混在游客里面随时监视,然后像这样伺机采取行动吧。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

早知道就随身携带武器了,我不是习惯赤手空拳战斗的类型。

你只要援护我就够了,不要勉强。

好啦。

两人背贴着背动也不动,因为他们想在灯笼照明之处战斗。要是在视网膜习惯有光的情况下闯进黑暗里,有可能被身分不明的敌人一网打尽。认清敌人真面目固然是首要任务,然而直到目前为止什么东西也没看见。

这时,铃声忽然消失了。

寂静逐渐笼罩四周。两人透过背部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身子缠上了一层黏腻的温热空气,热带花朵的花蜜渐渐麻痹了嗅觉

同时,某个银灰色的物体在黑暗中浮现。

数量不只一个。两个、三个灯笼的火光反射在圆弧平滑得有如鸡蛋表面的物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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