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负手立在树荫之下,遥望着山谷下的女真军士,微微一笑。
王贵自隐伏处钻了出来,一路蛇行偃伏,来到赵匡胤身边,这才立起身来。
他们所站立的角度极为刁钻,借助光影遮掩之助,可以将山下情状一览无余,却决不虑被山谷下的女真人发现。
此处地形错综复杂,然则地域却绝非宽广到无边无际,谷中困住了数十万女真军士,宋军军士要就近伏袭,虽然借助了早前挖通的一些地道之类,却终究只是辅助之用。之所以能让数万宋军军士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更多的是眼前这位皇帝大帅因势利导,善借天时地利,甚至连天地间光移影换,都自可以成为其误导女真军士视线的最佳武器。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眼前这位皇帝大帅用兵,实在是让他们这一干久历沙场、谙熟战法的统兵大将,都无不觉得高妙到匪夷所思,又复大开眼界。
王贵张望着山谷中那些女真军士散卧于地,甚至随身刀箭亦自胡乱丢弃的模样,向赵匡胤笑道:“大帅神机妙算,眼下这些女真蛮子看来已经吓破了胆,纵是金兀术也已是无力作为,看来用不着多久,我们就可以痛打落水狗……”
“错了”,赵匡胤缓缓摇头:“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女真人,更不要小看了金兀术。”
“女真人绝不是落水狗”,他看着王贵,说道:“恰恰相反,他们现在是一群不想死的野狼,若无把握一击必杀,就千万不要靠得太近,否则肯定要被他们狠狠地咬上一口。”
王贵微微一愕,皱眉道:“大帅是说,金兀术现今只不过是故意示弱,其意不过是在诱我等出击?”
赵匡胤淡淡一笑:“他们何弱之有?王将军莫不是忘了,眼下不过是我们虚张声势,哪怕山谷之中这些女真残军,仍是我军数倍之众,而且要论困顿疲累、补给不便,只怕我军也不比那些女真残军好到哪里去了。”
王贵一时为之哑然。
当前设伏之宋军,实则不过原先护守舒州之岳家军所部及刘子方带领的生力军,那日漫山遍野的唬人阵势,却都不过是倚仗些许布置做出来的。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要以手下这点军队围困住人数数倍于自己的女真骑军,基本上实则近乎于不可能。眼下虽则依靠着皇帝大帅的巧妙布置勉强达成了如此效果,其实宋军军士所需承受的压力却恐怕更甚于那些女真残军了。
之所以尚能维持目前的局面,所依靠的不外是宋军军士那高昂的士气以及对于他们的统帅那股近乎于盲目的信任感。
若是说真正正面冲决,只怕虽然双方斗志此消彼长,但在人数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之下,纵然女真军士此时再过不堪,宋军实则也自难以吃得下眼前看似并无反手之力的这些女真人。
“所以”,赵匡胤望向山谷下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金兀术是在等!”
王贵微微皱眉,脸上笑意不再。
他久历行伍,先前不过是一时得意忘形,此时被赵匡胤一语点醒,自然也便明白了真实的局势。
当下女真人食不知味、寝难安枕,日子固然难过;然则宋军虽然掌握了主动,但要维持眼前的的局面,所耗心力更是巨大,其实与女真人一样地等不起。
只是好不容易才将女真人逼到眼前的这般局面,若说就此罢手而去,却又怎么能够割舍得下?!
更有甚者,若是就此撤走,则不啻于当面告知女真军人自己这方军力虚实所在。虽则女真人经此一役,斗志已沮,元气大伤,顺昌、舒州更已被宋军重新占据,后路已断,一般而言,自然只能收兵回国,再无复进军之力,宋军已然可以算得上是完成了守御国土的重任。
但金兀术毕竟老奸巨滑,变幻多端,若是其看清形势之后,捉住天子官家仍在阵中这一弱点,不退反进,决意行险追击,则在自己这方未及撤至安全地点,恐怕还自危险重重。一旦略有疏失,则不但前功尽弃,更是胜负之势一朝逆转,到时只怕再难有反覆的机会了。
赵匡胤望着王贵眉头深锁,哑然失笑道:“看来王将军刚才所言不过溜须拍马,现在一有点小问题,马上就信心全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