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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草庐(2 / 2)

赵匡胤却是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自顾自地在她左侧一席的空位上坐下,笑道:“慕容小姐不是一向喜欢奇才异能之士,若是我等不竭尽全力表演一番,又哪有脸面踏足姑娘的草庐?”

慕容凝雪不由得有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偏偏又从心里对眼前这位大大咧咧的男人生不起一丝生气的感觉。

可是她也不愿对眼前这位男人认负,歪了歪头说道:“凝雪之所以订下这样的规矩,只盼能与在草庐中往来诸君交往中,领悟出生命的真谛。琴棋书画,可以陶冶情操;甚至哪怕是赌技,在金老的手上,也可以技进乎道;但打打杀杀,若不是用于护身自保,则小者伤身,大者殒命,终究只是好勇斗狠的伎俩,又与凝雪何干呢?”

赵匡胤尚未说话,旁边的包大仁已自插话到:“真正生命的真谛不在于琴棋书画,而在于生死二字!”

慕容凝雪的眼光转到了包大仁身上,包大仁仰然说道:“所谓生命,不外于生死之际的轮回流传,凡尘种种际遇,有富贵贫贱的区别,然而不管帝王将相,看到最后,走到最后,真正要面的,却还不脱生死二字!”

他向慕容凝雪微微一笑:“若论及生死之际,又有什么比刀刃剑锋相交的时刻更能体会到生命的真谛?慕容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慕容凝雪露出思索的神色。

有宋一代,自开国以来,抑制武将,重文轻武,蔚然成风。是以慕容凝雪原本不管是否出于本心,对于武学都未曾有过太大的重视,但她生性喜好新奇有趣的思想刺激,是以对于包大仁这番可谓离经叛道的话,并未曾嗤之以鼻,反是颇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味。

“啪啪啪”,一阵鼓掌声响起,竟是原本已经坐在草庐中的那位青年,带头鼓起了掌。

他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面目清秀,双目灵动有神,虽然只是穿着一身普通文士的蓝色布衣,但坐得笔挺的身姿却让人觉得他自有一番独特的气质。

以赵匡胤的直觉,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看似普通的青年人的不平凡。

在他们夺门而入的时候,在连慕容凝雪都为之色变的时候,这个青年却是神色如常,连挂在嘴角的那丝笑,也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丝变化。

能在慕容凝雪草庐里吟诗品茗的,果然都是些有意思的人物。

那名青年先行笑了出来:“这位先生见解精到,勾龙如渊受益非浅!只是生死恐非一身皮囊起灭之生死,这一点如渊与兄倒是颇有不同之见。”

勾龙如渊。

赵匡胤与包大仁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恍然之色。

他们听过这个名字,勾龙如渊虽然此时年方二十余岁,却早在七年前已是惊才羡艳,名动天下。方今掌洛学正统、身为程门四子之首的龟山先生杨时,五年前与勾龙如渊一会之后,对其也是推许有加,公开誉之为“吾道当由此子而兴”,由此勾龙如渊之名更盛!

赵匡胤之所以听到这个名字,是这数日来,朝中不少大臣上书,推荐勾龙如渊接替万俟卨,出任御史中丞,成为执掌天下清流言事的台谏主官。

慕容凝雪眼前一亮,目光转回到勾龙如渊身上,说道:“勾龙先生直承洛学门风,是方今天下学子所崇奉之学界大宗,对于生死之道想必更有深刻的见识,凝雪愿闻其详。”

仅从慕容凝雪的语气,便可以听出其对于这位勾龙如渊,实在是颇具好感。

展昭不觉得有几分迨然若失,虽然他对于慕容凝雪殊无非份之想,但不知为何,眼见她对勾龙如渊优礼有加,却不曾正眼望向自己一眼,心下也自有些黯然。

勾龙如渊潇洒地耸了耸肩,向慕容凝雪笑道:“慕容姑娘过誉了,以如渊所见,适才这位先生的立论,颇有近于佛家缘起性空之说。释、老之学,虽然在生死之道上也颇窥见了些道理,但却始终无法掩盖他们一个最大的弱点。”

慕容凝雪露出思索之色,问道:“勾龙先生所指,莫不是二者的最终依归,终究指向了虚无妄诞的世外?”

赵匡胤将展昭神色收在眼里,不由得微微皱眉。

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勾龙如渊确实是非常懂得说话艺术的人,如此故意吐露半截话头,反而更会引起慕容凝雪的好奇心。

勾龙如渊拊掌道:“慕容小姐果然是冰雪聪明。佛、道二家都将生、死二字,囿于每一个人的个体身上,因此他们必须面对每一个个体都必当死亡,终归寂灭这个事实,如此则他们对每个人人生于世一切活动的意义,无从理解。所以他们只能将人生的意义与真谛,完全归于虚无、流于妄诞,甚且寄托在那虚缈不实的仙宫天阙之上。因为这根本就是佛道法门无从解决的矛盾!”

包大仁皱眉道:“听勾龙先生的意思,想必对这个问题,已有了解决的方法?”

勾龙如渊长声吟诵道:“‘乾称父,坤称母。予滋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他顿了一下,说道:“如渊一直认为,横渠先生之几句话,已将生死之道,说得尽了。对于我等士子而言,心中的‘我’是充塞于天地江山之间的大我。个体之我气聚而生,气散而死,而天地江山之道,则长存不灭!在我看来,生命的真谛,就是以小我有涯之生,行万古不移之道,营造出一个太平大治的天下。如此则小我有限之身,与这天地江山之道合而为一,虽吾生必死,但所留下来的东西,当能千秋后世,遗惠后人,永远周流于这天地江山之间。”

张载张横渠的《西铭》影响深远,为天下士子所尊奉。勾龙如渊这一番话虽未必可称得上多有创见,但能如此深入浅出地借《西铭》将这一复杂的问题讲得如此简单,却也足见功力。

说起平治天下,赵匡胤却是来了兴趣,开口问道:“不知勾龙先生所言的太平大治天下,是怎么一番事情?”

勾龙如渊笑了起来:“如渊苦思良久,这才想明白,若欲天下大治,则必须做到四个字!”

他故意吊人胃口地停了一停,才一字一顿地说道:“虚君实相!”

赵匡胤目光里透出一股寒意:“虚君实相?”

勾龙如渊点头道:“不错,如渊翻读历朝历代的君王施政得失,觉得一切的问题,都在于君权过于膨胀而缺乏制约。君王以家传天下,势必有明主,亦有昏君。是以我们应限制君王之权柄,只在于择天下士子之最精英者为相上面,而一旦任相之后,君王就要充分放权给宰相,真正做到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甚至君王任士大夫专治天下局面,如此则天下大治,指日可待!”

包大仁摇了摇头,问道:“那只不过以相权取代皇权,若是出现昏庸残暴之辈为相,却又如何?”

勾龙如渊摇头道:“君王有常,而相位无常,君王失德,民难逐之,宰相失德,则天下台谏清流,势必群起而攻。是以宰相代表的并不只是他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的天下读书士子!”

赵匡胤冷冷地开口问道:“我大宋自开国以来,历来奉行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原则,可惜数百年来,不但无力北向,任由幽云十六洲至今仍然落在蛮夷之手,甚至汴京神器,也沦入敌酋之手,勾龙先生又做如何说?”

慕容雪凝原本已颇有些被勾龙如渊说服,但经赵匡胤一说,却不由得霍然一惊,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说及君王放权给士大夫,恐怕自有史以来,本朝是做得最好的一个。尤其宋神宗与王安石那一场君臣遇合,宋神宗的君权甚至往往让位于王安石的相权,然则结果却是有宋一代,国力与汉唐盛世,形成一个最鲜明的反比。

汉唐之世,威服四夷,有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然而有宋一代,却数百年来,一直不得不向外族蛮夷称兄低头,甚至连小小西夏都敢屡次兴边犯境,实在是丢尽了汉人的脸面。

勾龙如渊却是分毫不让,对答如流:“太平大治之世,并非穷兵黜武之世,我大宋不法汉唐,而宗于上古三代,便是我大宋开国太祖高瞻远瞩,明白文治较诸武功更为重要,是以我大宋百年来虽然兵革不兴,但是文治丰华之盛,却比之汉唐更要强逾百倍。”

他眼中爆出一丝精芒,说道:“更何况,若欲独张相权,经营文治之世,本来便应当抑制武将。自古至今,但凡武将坐大,势必家国不宁。金人之患,只属肘腋,那些拥兵自重的武将,才是真真正正的心腹之患。可惜的是,有太多太多的人不明白这一点,甚至当今的天子官家,在那些武将的鼓动下,也生出了厉兵秣马之心,此诚天下读书士子危急存亡之秋也!”

赵匡胤轻轻问道:“这又怎么说?”

勾龙如渊长叹一声,说道:“而今岳飞等人以武将而入宰执之列,已是开本朝之例。若再开战立功,武将之势,必然大张,从此朝堂上在无我读书人立席之地。是以眼下秦相乃天下读书人众望之所寄,若其罢相,不单是秦相败于岳飞之手,更是天下读书人就此败于那些粗鄙无文的兵勇手中,则天下大治之世,再不可期,岂不危哉?”

坐在赵匡胤身侧的包大仁与展昭不约而同感到一股寒气,赵匡胤微微眯眼:“是以哪怕秦桧通敌卖国,一心将大江北岸锦绣河山,尽皆送于北虏之手,你们这些所谓天下读书人,也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那一边?”

所有人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屑,勾龙如渊却是神色如常:“这位先生方才所言,不免有所偏颇。要知道汉唐纵然盛绝一时,纵归寂灭。真正能长存不息的,不是任何一个朝代,而是辉煌灿烂的文明,是以我们不应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哪怕在这江南一隅之地,只要我们文人士子们还在,便是人间正道心性在,我们大宋就仍然是天下衣冠正统……”

“狗屁!”赵匡胤忍无可忍,霍然立起,撞得身前酒席一阵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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