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乔东阳说这首诗并不恰当。这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以“每逢佳节倍思亲”为诗眼,在座的使节都算得上“独在异乡为异客”,这不是故意勾人心思么?不过,好歹能把话头转移开。
郎伯川也反应过来,连忙道,“‘闲听竹枝曲,浅酌茱萸杯。’刘梦得重阳登巴台,也是千古佳句。”
旁边的元好问又是低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宋铮虽然也咧了一下嘴角,不过还是很快用茶杯掩饰了一下。
郎伯川脸色一红,原来,此诗后面四句是,“旅鬓寻已白,乡书久不来。临觞一搔首,座客亦徘徊。”同样是写羁旅之愁的,而且在座的各使节,鬓角发白的,也只能是梁乙越了。
西夏使团中同样也有“高人”,西夏副使钱悌同样饱读诗书,他大笑一声道,“‘九日黄花酒,登高会昔闻。霜威逐亚相,杀气傍中军。’请问齐使宋大人,不知岑嘉州此句如何?”
宋铮笑道,“甚好。其中一个‘逐’字,用得最佳。”
钱悌先是一愣,接着脸腾地一下红了。现在可是大齐兵指长安,要“逐”李元庆,钱悌本意是表达一下西夏抵抗外侮的决心和高涨的气势,没想到宋铮只挑出一个“逐”字来,一下子就将其拉下马来。
郎伯川大感头痛,他在酒宴开始前就说明众使节‘但有佳作,不吝厚赐’,意思就是想不论国事,只谈诗词,哪想到诗词也能玩出这么花头来。
现在倒好,西夏人主动挑衅,被宋铮几句话就整得狼狈不堪。郎伯川暗自祈祷,人家宋铮好歹也是文状元,西夏的汉人虽然也习诗书,但毕竟久在党项人的统治下,这种玩文字的功夫,就别冒头了。
可惜,梁乙越“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吐蕃使节赞图也要插上一杠子。他将身前的酒一口闷下,大声道,“吾对汉家诗所知不多,不过在成都多日,吾也学了一些。关于九月九的,没记得多少,关于九月八的倒记住一首,‘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戴黄金甲!’这诗好,听着让人痛快。”
满场愕然。这可是“反贼”黄巢的诗,在今天这个场合吟出来,十分怪异。不过,人家赞图是吐蕃人,早就声明知道的汉诗不多,别人偏偏也说不出什么来。
刚刚缓过气来的梁乙越眼睛一亮,“说得好!我长安城眼下全是猛士,管来的是什么逆贼、反贼,统统杀光。”
说着话,他杀气腾腾地看着宋铮。暗说入侵关中的是金、齐两国,梁乙越应该把元好问捎上,偏偏他与宋铮有宿怨,便将矛头对准了宋铮一人。
看着对方像一个发怒的老公鸡,几乎失态了,宋铮嘴角抽动了一下,没再理会,而是将目光斜向了赞图。这个吐蕃人看上去粗鲁,脑子却不慢,说这首诗,恰好为梁乙越提供了对付自己的弹药。
赞图却没有理宋铮,而是招呼人来给他倒酒,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郎伯岩见梁乙越对宋铮不依不饶,心下也有些不满。但为了大局,还是朗声笑道,“今天尽说前人诗句,怎不见诸公有佳作?来,来,来,今天以重阳为题,各位都先咏上几首。本王说话算话,如果是佳作,定有厚赏。”
郎伯岩的眼睛巡视了一圈,把目光放在大理使节高会昌身上,微微点了点头。
高会昌站起来,长笑一声道,“刚才听诸公妙论,在下偶得一首,算是抛砖引玉,请诸公品评。”
“高大人学富五车,想来不会错,快快吟来。”
高会昌摸了摸胡子,摇头晃脑道,“太子酬佳节,群贤会鹿鸣。纵杯图一醉,畅意笑刘伶。”
“好!”郎伯川首先叫好,其他人也拊掌赞叹。
经历刚才的唇枪舌箭,这首诗虽然有马屁之嫌,却也极好地调节了气氛。特别是后两句,颇符合蜀国文人疏狂的风气,立即博得了阵阵掌声。郎伯岩当即吩咐奉银百两,以示奖赏。
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这一下把气氛调动起来了,现场的人纷纷吟诵起来。
宋铮却再一次沉默起来,他有些患得患失。方才他把梁乙越打击得不轻,但顾及李邕熙的感受,所以当梁乙越几近失态时,他没有理会。
然而,很多事避无可避,记吃不记打的梁大人,再一次把矛头对准了宋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