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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二章 孵化(1 / 2)

 1

「是这里?」

斗真把拿到的住址跟门牌反覆比对了好几次,确定不是自己弄错。

资料上叙述真目蛟的许多文字之中,最吸引斗真目光的就是「完美的祸神之血」这句话。

斗真自行想像,能受到如此赞誉的人物所住的地方,一定是远离人烟的深山小屋。

然而才刚走出车站,这种印象就遭到粉碎。别说远离人烟了,这里根本就是大都会的正中央,乃是充满人潮与活力的政令指令都市之一。

站前有着成排的大楼与高级公寓,而且现在正当黄金周假期,尽管夜已经深了,大型购物商场中的美食街上仍然有着热闹的人潮。

在这个阶段,斗真心中对于蛟住处的印象,已经修正为大楼的屋顶,又或者是一看就觉得充满犯罪气息的小巷之类,跟城市黑暗面有所联系的地方。

然而当他照着电线杆上的标示走下去,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时,心中的印象又再度瓦解。

那是一个有着成排整洁住宅,气氛非常明亮的住宅区。是一个跟黑暗面没有丝毫牵连,堪称和平代名词的空间。

只是微微转头,公园就进入视野之中,可以看到里面有着小小的溜滑梯与沙坑。想必白天会有许多小朋友挤得非常热闹的长椅上,现在则可以看到情侣卿卿我我地坐在一起谈心。一只身上毛皮花色十分寻常的野猫,只对斗真投以一瞥,就消失在晚间路灯另一端的转角处。

斗真现在非常明白,怜说深夜有车停在这里会很醒目的意思了。这里甚至看不到便利商店或自动贩卖机的灯光,真的是个非常宁静的所在。

真目蛟的住处融入了宁静的住宅区之中,盆栽也有经过细心照料,除了只有这一户人家的门前灯关着之外,找不到任何奇特的地方。

斗真尽管觉得犹豫,但仍把拿到的钥匙cha进钥匙孔。钥匙转起来轻而易举,干脆地将斗真引入了这间没有人住的房子。

房子里头虽然小,但是整理得井然有序。不管是从鸣神尊的继承者,还是现任真目家总裁之弟的立场来看,都会觉得屋内的景象不符合人物形象。这个家就是那么朴素而平凡,实在是太过正常了。

十年的岁月,让家里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也正因为这样,可以看得出最近有人进来过。从这情形看来,大概是一年前左右吧。斗真稍稍提高警觉,但不到一秒又转为苦笑。麻耶不是说过不坐把这房子交给她管理的时候,曾经检查过一次吗?那么留下有人进入的痕迹也是理所当然。

斗真脱掉鞋子,很有礼貌地说声打扰了才走进屋子里面。

缓步走在屋内,把房间一间间看过。之所以没有快步走动,固然有部分原因是在于会扬起灰尘,但更重要的理由,则是在于他觉得在这个空间里急急忙忙地乱动,会产生一种罪恶感。

这里就是一个那么祥和的空间,哪怕积了十年的灰尘也是一样。

跟自己不一样。斗真与自己的房间比较过之后,在心中垂头丧气,同时也叹了口气。这就是现实,自己那可谓空无一物的房间没有半点情趣可言,就只放着最低限度、不能没有的生活必需品,形成一幅丝毫没有人味的光景。看房间就知道居住者拒绝与社会有所联系,不管是作为一个正常人,还是祸神之血的继承者,在两方面都很半吊子。

斗真摇了摇头,重新整理好心情,开始一间间地找下去。他来这里是要找出能不被祸神之血牵着走的方法,找出能够控制鸣神尊的方法,而不是来这里垂头丧气的。

把家里所有能开的窗户都打开,让新鲜的空气吹进来,多少也把灰尘赶了出去。

「咳、咳。」

尽管有时仍然被呛到咳嗽,但除此之外斗真一直在找,就只是一心一意地找。是具体的方法也好,是心理调适的方向也罢,甚至就算是一些小小迷信之类的东西也无所谓。只要了解如何把潜藏在内心的另一个白己压抑住,甚至只要有一点线索都好。

斗真就这样找了一个晚上。

结果则是身心俱疲地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斗真所得到的结论,就是事情没有那么巧,这里根本就没有他要的东西。另外就是顺便学到闯空门真的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让斗真非常希望有谁能来教教他,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有效率地找出贵重物品。

这个祥和的空间尽管朴素,却又围绕在许许多多的物品之中。从因兴趣而参加的社团纪念品、担任里民大会干事时的文件,甚至就连一些纯为人情而收下,想丢也不方便丢的小礼物,全都整理得有条不紊。不管怎么乱翻一通,整个空间始终显得风平浪静。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的事物。

唯一让斗真觉得好奇的,就是神柜上有些老旧的损伤痕迹。这些用锐利的刀刃划出的痕迹,细数之下一共有四十三处,但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看了看房间里的钟,发现这个大型的柱钟当然不可能还在走,于是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上午六点,已经是早上了。

斗真拉开窗板,走到庭院里面,抬头仰望整间屋子。

「哎呀?」

有位跟他一样拉开窗板,站到外廊上的中年女性,隔着围篱看着斗真。

「早安。」

「啊,你好,早安。」

看到大婶亲切的微笑,斗真也生硬地回了个礼。

「你该不会是真目蛟的亲戚?」

「呃,唔,算是吧。」

大概是把这个含糊的回答当作肯定了吧,这位女性用力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

「就知道?请问,我跟蛟先生长得很像吗?」

斗真想起麻耶拿给他看的蛟的照片,总觉得跟自己没有半点相似,不过这种事情也许是旁观者清。

「面孔是不怎么像,可是声音一模一样。啊,对不起,我的意思当然是说跟蛟先生年轻的时候很像。」

隔壁的大婶拉开其他窗板,同时友好地说下去。

「你刚刚说声音很像?」

「嗯,像我也是,很多人都说我的声音跟姊姊很像,但是长相就一点都不像。牙医师说是骨骼的影响,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像我们家孩子的爸,就跟他哥哥的声音一模一样,每次接到他们打电话回来,都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呢。而且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变得越来越顽固。」

「啊,是哦」

大婶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斗真的困惑,连连摇手笑了笑说:

「哎呀,我真是的,我们明明才刚认识,我却只顾自己说话,对不起喔。欧巴桑就是这样才会惹人厌吧。」

「不,哪里,别这么说。不过就只有声音像吗?刚开始我只打了声招呼而已呢。」

「嗯,也对,整个人的感觉也挺像的。嗯,就是这样。」

「感觉是吗?」

不管是体格或发型都不一样,怎么想都不觉得整个人的感觉会像。从斗真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后,大婶补上了几句话:

「当然你要帅得多了,而且又比较年轻。不过就是给人的那种感觉啦,感觉。你别太放在心上,毕竟都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说完这几句话,大婶随口跟斗真聊到个段落,然后说要带狗去散步,牵着一条像是柴大的杂种狗,到早晨的镇上散步去了。

这名住在蛟隔壁的女性,看起来也像是个很平凡的人,这点虽然让斗真觉得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先专心思考对方说他跟蛟很像的意义所在。

自己跟蛟不可能像。能打造出一个这么祥和空间的人,不可能跟自己一样。

斗真回到房间之中。这个空间里真的有什么跟白己共通的地方吗?

在早晨的日光照耀之下,整个空间是那么祥和,不管是时间的流动还是其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缓。然而尽管如此,心中却始终有种挥之不去,就像根小小尖刺一样的不协调感觉。

当斗真再一次环顾整个房间,突然脑中灵光闪现,发现神柜上那奇妙的刀痕数量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啊啊。」

我真笨。

在心中嘲笑自己。

这个空间极为祥和,祥和到会让人觉得连时间的流动都变得缓慢。

蛟绝不可能会是个祥和的人,而是想要让自己祥和。内心潜藏着一个杀人狂,怎么可能保持平静?这整个彻底祥和的空间,正好反映出了这种恐惧。

斗真知道,知道祸神之血对于自身的死亡没有丝毫宽容,也就是连自杀都不被允许。

一年半前的那件惨案发生之后,当斗真知道自己亲手将房子里的人杀得一个不剩,连佣人都没放过,他就曾经试过自杀,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这是白费工夫。

连自我了断的自由都没有。

斗真看看神柜,四十三处伤痕映入眼帘。这些伤痕意味着就连蛟那受到完美控制的记忆,都有压抑不住的时候,导致情感爆发了出来。

斗真从包包里取出鸣神尊。先前一直尽可能不去碰它,但现在却从紫色的布袋中拿了出来,将之放在手上,内心深处突然感受到一次强而有力的脉动。

他没有打算拔刀,只是想特意在这个地方,试着跟内在的另一个自己缩短距离。

调匀呼吸,闭上眼睛。从鼻子吸气,再从口中慢慢吐出。

就这样,那段不祥的记忆慢慢重现。泛褐色的风景找回了色彩,鲜艳的血花四处绽放。

斗真双手的颤动幅度越来越大。在衷心期望这里祥和的气氛能够勉强压下这股颤抖之余,他尽可能以最平静的心态,继续重现另一个自己忘情挥动鸣神尊时的记忆。

身体最先回想起来的,是杀了第一人时的那种欢喜感情。潜藏在内的另一个斗真,打从心底觉得喜悦。从咒缚之中得到解放,尽情满足自己的**,让他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

一个又一个,每当刀光一闪,就有别的人倒地不,是死去。

斗真看到尸体就跨过或是踢开,继续往更里面前进。这时的他已经是失望多于欢喜了。

无聊,太无聊了。

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可以尽情发挥实力的喜悦,在杀了十个人左右后早已消失无踪。

没有一丁点手感,感觉就像在砍不会动的人偶。就连另一个斗真,都开始觉得自己的杀戮冲动显得愚不可及。

到最后甚至已经接近是在发泄郁闷的心情,根本没有涌起任何喜悦。不管怎么斩杀,都只会累积更多的郁闷。斗真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不停地见人就杀。

下手的对象已经不限于暗杀集团,就连百般疼爱斗真以及麻耶的佣人也不例外。每个人都以哀求的眼光望向斗真,但是没有多久,他们的眼神就置换成恐怖、死心,又或者是惊讶与恨意。

斗真来到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从里头发出的气息,让斗真的脸上浮现出新的笑容。

这是麻耶所在的房间。这名少女没有学习任何武术,别说是,连一把小刀都没带。

然而却又有种显然跟刚刚那些人完全不一样的气息,从这个房间里飘散出来。

他的手在发抖,因为欢喜而发抖。斩开厚重的木门,一名呆坐在房间深处暖炉前面的少女,眼中映出了斗真的身影。

从少女的眼神中看不出她的感情。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死心,她脸上不带任何明显的表情,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斗真,看着她信赖已极的哥哥彻底变了个人模样。

她这股一切都跟刚才所杀的那些人完全不同的气氛,让斗真的手暂时停了下来,紧接着

这可不行啊,这丫头还不能让你杀了。

父亲不坐在没发出任何气息的情况下,站在自己身后。

斗真这段朱红色的记忆就在这里中断。

在拚命与记忆奋战的斗真心中,涌起了一股憎恨父亲不坐的感情。

仔细想想,先前一直没有涌起这种感情,才是最不自然的地方。在那栋房子里最后的记忆,就是父亲的笑容。在自己杀死整栋屋子的佣人之前,父亲明明应该有办法阻止,为什么他没有阻止?不,搞不好连暗杀集团入侵,都是父亲一手策划的吧?

这是他打算在见到父亲之后,首先要问个明白的事情。当然他也想得到父亲不坐多半不会老实告诉他真相。然而一年半之前,自己却什么都没查清楚,一次都没有从正面跟父亲对峙,就选择了逃避的路。他不想再这样了,这是他唯一不能容许的。

蛟当年又是如何呢?听说除了自己以外的继承者,化身为杀戮者时的记忆都不会留在表层人格上。然而就算忘了记忆的内容,对于失去记忆这回事却有所白觉。不知道白己在没有记忆的时间里做了些什么,想必会带来极大的恐惧。

那些神柜上的刀伤不是什么杀死的人数,多半是失去记忆的次数吧。合计四十三次。在这些时间里,蛟到底在哪里?杀了什么人?又杀了多少人?

那是不祥的血脉,不是自己想要而获得的血脉。就因为继承了这种血脉,而受到总裁不坐操纵,沦为杀人的道具,换来的则是完美杀戮者的称号。

就是因为受到操纵才会变成这样。被人单方面地强迫、命令、沦为傀儡。

在这里没有任何真正值得寻找的事物。所谓完美的继承者,终究不过是站在总裁的观点,从利用者的观点赋予的称号。

蛟根本没能拥有自己的意志,每个人都说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很难想像他会被杀,所以多半是生了什么病,再不然就是因为不坐不再需要他而杀掉了吧。当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时,他是否得到了安息呢?

自己应该是有缺陷吧。从总裁的观点来看,想必就是这么回事。然而正因为这样,斗真才不会继续接受受人操弄的命运。要说有缺陷,反而是因为强行将人格一分为二,进而受人操纵吧。

如果想打造出最强的杀手,根本不必将人格分成两个,这样反而会碍事。只需培养出连挚爱都照杀不误的人格就好了。杀戮的喜悦就跟食欲或**一样,只靠一些无关紧要的三流货色,是没有办法真正得到满足。跟一些下三滥的对手厮杀,杀死比自己还弱小的人,当然会觉得于心不安。就算夸耀自己是最强,没过多久就会觉得自己像个笨蛋,越来越讨厌这一切。

追根究底,那个叫做蛟的家伙也是个笨蛋。什么鸣神尊的完美继承者,可笑。过着这种矫饰的生活欺瞒自己,还有什么完美可言?

如果能有最棒的对手,杀起来能得到最佳满足感的对手可杀,想必心灵一定会恒久获得满足,自尊心也能维持下去,心灵更不会崩溃。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等。之前那净是些一点咬劲都没有的家伙,早就已经杀腻了。得要对付这么无聊的人们,早就让他退避三舍了。

然而花了这么一段漫长的时间,总算让他找到了。

找到了那名少女。

那名少女是完美的。强劲、柔韧、聪明,而且美丽。

她就是最棒的对手。峰岛勇次郎的最高杰作?特级遗产?这种称呼对她太失礼了,那名少女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奇迹。

如果能跟那样的对手对打,自己就再也不会觉得饥渴,再也不用叹息了。如果能不把这种让自己打从心底尊敬、肯定、热爱的对手交给任何人,由自己亲手杀死如果亲手杀掉她,成功杀了她之后,那个时候才刹那间,传来「铿」的一声巨响。

这个声音一让斗真顿时惊觉过来。

不知不觉间,从窗户照进的朝阳,已经发出灿烂的光辉,鸣神尊的刀身已微微外露,朦胧地反射出日光。

斗真赶忙使尽全身力气,将刀身收进刀鞘。鸣神尊仿佛是在嘲笑他所用的力道似的,就这样轻而易举、比玩具刀还要干脆地收进了刀鞘。

我刚刚在想什么?

斗真全身冒出冷汗,自己绝对不是睡着了。姿势就跟刚开始的坐姿一模一样,而且对于自己刚刚有过的想法,也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另一个白己,众人称之为祸神之血的另一个自己。

让自己恢复神智的声音,会是那座柱钟的钟声吗?可是现在明明都已经早上,时针却还指着三点,钟看起来也没在走。没有在走的钟,自然不可能会响。

无论如何,斗真赶忙将鸣神尊收进袋中,再将之前打开的窗户一一关上。先前乱翻一通的抽屉或橱柜,也全都恢复原状。

他现在一心只想赶快走出这个房间。

把窗板全部拉上,关掉电源总开关,检查所有门窗都关好之后,斗真就着从小窗射进的阳光,朝划有刀痕的神柜再看了一眼。最后,他摸了摸那座大柱钟,确定指针丝毫没有在动。

锁上玄关的锁,快步远离蛟住处的同时,斗真心想将自己从黑暗深渊之中拉了出来的,多半就是那座钟。

然而斗真并不了解敲响钟声的,是蛟留在那个家里的良心,还是未了的情仇。

2

「还没恢复意识吗?」

躺在床上的少女就像死了一样,丝毫没有动弹。手上所穴的点滴与鼻孔上穴的导管,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她陷入这种状态已经两天了。

伊达看到主治医师摇头,只简短地应了一句。很难从那压抑住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但总觉得有种类似迷惘的思绪,不知道是不是医师想人多了?

「等她醒了,帮我告诉她先只管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办,暂时不会回来。」

说完这句话,伊达就走出了病房。

「是、是的,我会转达」

医师十分惊讶,一时间忘了回话,等到他开口的时候,伊达的身影已经从房间里消失了。这是因为他想都没有想过,竟然会从伊达口中听到任何关怀少女的话。

至少从自己担任由宇的主治医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

然而主治医师立刻就把心情拉回自己的工作上。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针对患者的情形逐一监控,只要有任何变化,都能够立刻与高层联络。

担任这名奇特患者的主治医师已经有三年了,期间她也曾经数次陷入失去意识的状态。上次是一个月前的逃脱未遂,更早以前几次则是因做出过度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而被抬到病房里。这些应该视为一种有着自我伤害倾向的精神疾病吗?

主治医师摇摇头,挥开了这个想法,因为精神分析有别的医师负责。不只如此,为了维持躺在眼前这名少女的生命,从各个医疗领域一共召来了将近十名的优秀医师,分别负责自己专属的领域。

想到自己在内心以维持生命来形容,主治医师不禁苦笑。没错,对于少女的处置并不是健康管理,说是维持生命更是贴切。所以伊达刚刚那种不同于往常的反应,才会让他大吃一惊。

医师放下病历表,观察病患的模样。这是为了从一些无法靠器材测量到的迹象,根据经验法则来判读病患的变化。

一般来说这种作业很快就会让人厌烦,但这名患者却是例外。

有着亮丽光泽的黑色长发被帽子盖住,脸色也很不好,穴管跟氧气面罩几乎遮住半张脸。再加上尽管已经降到最低限度,但身上各处仍然有着镣铐,将她固定在病床上。不过就算是这样,少女仍然极为美丽。

她沉睡的模样极为平静,简直就像是童话中的睡美人。

3

「这下可知道厉害了吧!」

得知峰岛由宇的情况没有起色,有人发出了欢呼的声音。

「终究是个小丫头,活该。要想抢在我前面控制LAFI,你还早了十年呢。」

在分配到的NCT研究所地下房间里,木梨尽情宜泄着自己的郁闷。

他一只手拿着威士忌,独自一人庆祝自己所作所为的成果。要是那丫头干脆这样一睡不醒,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这一下固然降低了那丫头的评价,却不代表自己的评价有所上升。不过针对这一点,木梨早已有所盘算。

「也差不多了,就上吧。」

他脸上浮现的笑容跟先前不同,显得有些僵硬。

明明没有其他人在,木梨却还左右张望之后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卡片。那是NCT研究所的所有成员都有配发到的身分证明卡,还包含了安全管理功能。在这个研究所内,不管要去什么地方,都会检查卡片、比对声纹、指纹与刻在大脑皮质上的编号。

用来突破这些安全检查的事前准备都已经完成了,现在手上的这张卡片也是其中一环。

能在安全系统上记录假认证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时间到了就会自动消灭。要是拖得更久,就有可能会被多重管理的安全系统发现。

木梨开始操作白己房间里的终端机,执行早已准备好的程式,荧幕上开始显示倒数计时的时间。从现在起的三十分钟内,整个NCT研究所里没有木梨进不去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保全程式有窜改成功。

就在他要拿出卡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接下来他所要做的事情,是对ADEM的背叛行为。不,如果没有成功,甚至会被视为间谍行为而被捕,就此失去一切。

然而尽管确实有此危险,但如果能够成功,就算行为过程遭到谴责,岸田跟伊达看待自己的眼光想必会有所改变。在多少受到一些处罚之后,等着自己的就是大幅晋升了,自己才是能够查明峰岛勇次郎失踪真相的人。

「我只是太兴奋了。」

木梨为了壮壮声势但他没有发现其实是为了壮胆一口气把剩下的威士忌倒进喉咙里面。也没擦干泼出来的酒,他就一只手拿起卡片站了起来。

木梨在前往通向下层的电梯途中看了好几次表,时间还非常充裕。

他走进通往下层的电梯,指定前往这个时段里本来应该去不了的区域,然后将伪造卡片刷过刷槽。绿色指示灯亮起,显示可以前往他要去的房间。看来一切顺利,让木梨松了口气。

「还真简单。」

他甚至虚张声势地拿着伪造卡片甩了甩。不过事实上,木梨已经流了满背的冷汗。

木梨一走进目的所在的房间,发现那儿的情形跟三天前一样。就跟峰岛由宇企图从LAFI之中找出与峰岛勇次郎相关资料的实验失败时一样。LAFI本体,以及用来跟LAFI精神同调用的座位跟护目镜,都还没有撤掉。

木梨坐上主机前的位置,用颤抖的手进行准备,将所有系统程序管理设定为自动。

一想到前几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他就觉得十分痛快。木梨介入实验系统,窜改了紧急停止程式。如果没有发生紧急事态,他这样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由宇因为不明原因而失败,紧急断线用的程式没有作用,现在她已经被送到病房去躺着了。

「我才是最会用LAFI的人。」

木梨坐上LAFI一号机的精神同调用座位,戴上护目镜。三天前,由宇也一样坐上这个座位,最后失败了。木梨在心中反覆告诉自己:不用怕,我会成功,因为我有才能。

『离精神同调开始还有十秒。』

电子语音宣告自动启动的状态。木梨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因极度紧张而紧咬的嘴唇都已经变色了。

『5、4、3』

他舔了舔嘴唇。来,历史性的一刻就要来临了。

『1、0。』

这一瞬间,多到无法想像的大量资料灌进了木梨的脑中。

同时还产生了极为剧烈的头痛与呕吐感,严重的程度比起由宇当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LAFI灌进的资料,不,应该说是某种拥有意志的资讯在脑中一步步渗透扩散,侵蚀脑细胞,改写突触的资讯,转眼之间就大幅拓展势力。

「哇啊啊啊啊啊啊!」

木梨的惨叫声在实验室里回响个不停。

不是只有疼痛。自我逐渐崩溃,自己的大脑被人一步步改写的这种感觉,让他产生恐惧,整个人陷入恐慌。不但口水从呆呆张开的口中流下,还因为失禁而弄脏了座位。

尽管把整个肺里的空气都化为惨叫声吐出,这种感觉却始终没有要停止的迹象。然而没过多久,结束的时间就来临了。

不再听到木梨的惨叫声,剧烈的呼吸声也停了下来,实验室里恢复一片寂静。

换算成时间,想必没有几分钟。设定为自动运作的程式,忠实地执行自己被赋予的任务,电子语音就在这片寂静之中响起:

『精神同调实验结束,LAFI切断电源。』

简直就像是被这个语音触发似的,木梨那垂下不动的手突然抽动了一下。

到了这时,这个身体里面已经没有丝毫可以称为木梨的意识,有的只是从LAFI中流出的另一种东西。

警卫是从恶臭发现事情有异。

「喂,是谁?这种时间在这里做什么?」

喝问的话喊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难道是木梨先生?您为什么在这里?您怎么了?」

站在眼前的人物就是身为LAFI二号机管理者的木梨。警卫觉得对方可能是有正当理由,但一股挥之不去的疑惑,让警卫握紧了手上的枪枝。

木梨的嘴边沾满了呕吐物。再让视线顺着别的异臭找下去,就发现他的裤子都湿了,不管叫谁来看,都会认为是失禁的痕迹。

他是嗑药还是怎么了吗?

警卫的疑问非常正当,他与一起负责担任警卫的同僚对看了一眼。

「您到底是怎么了?」

尽管烦恼着该怎么应对,但在表面上还是问得很有礼貌,毕竟无谓的刺激似乎不太好。

木梨的表情与他们的印象很不一样。平常他的表情总是带有几分煞气,但现在却丝毫看不到这种迹象。如果不去管嘴边的脏污,说他像个小孩一样天真无邪,应该也并不为过。想来还是跟嗑药嗑到人格崩溃时的嘴脸最接近吧。

「啊嘎叽?」

木梨口中发出不构成意义的字句,而且说字句还不如说是怪声,怎么听都不像是由人的嘴里发出的声音。光是听到这声音,就让警卫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木梨先生?」

「木梨先生?」

怪声拼成了有意义的语句,然而音质本身还是一样怪得不像人声,就算说出听得懂的话,还是会让人产生生理上的嫌恶感。

「喂,这情形不太对吧?」

另一名警卫拉开枪的保险,并趁着同僚在问话的时候,绕到了木梨的背后。

「确实。」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决定了对本梨的处置方式。

「非常抱歉,可以请您跟我们一起到警卫室一趟吗?」

说完一名警卫就把手放到木梨的肩上。

「叽?」

睁得老大的眼睛望向警卫。

「咿!」

从眼神的深渊中感受到某种非人的事物,让警卫忍不住想要倒退几步,然而木梨的手却抢先一步拨开警卫搭在他肩上的手。不,他做的是这种动作没错,但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在于整个动作有着快到连残像都看不见的速度,紧接着就传来一声骨肉交击的声音。

「咦?为什么?」

警卫整支被拨开的手臂消失无踪。一时间无法了解状况,朝着从上方滴下红色水滴的天花板一看,才发现贴在天花板上的手臂慢慢剥离,掉在原有者的脚边。

「哇、哇啊啊,好、好痛啊啊啊啊啊!」

警卫按住喷着鲜血的肩膀,痛得在地上打滚。

「啊嘎?」

犯下凶行的元凶木梨,连看都不看大声呻吟的警卫一眼,就只是张大了嘴,看着自己折断的手臂。两条手臂以过剩的速度剧烈地碰撞,会折断也是理所当然的现象,但看样子木梨对于手臂折断的原因是完全无法理解。

「你、你这家伙!」

察觉危险的另一名警卫立刻开枪,木梨的身体被打得后仰,但就只是后仰而已。可以看到鲜血以接近胸口的右肩为中心往外扩散,伤势堪称致命伤,然而木梨却把后仰的上半身拉了回来。

「你、你这家伙是什么玩意?」

警卫还想再开枪,但枪口却被拨开。只不过一转眼,木梨的脸已经贴到警卫的鼻尖。

「嘎啊啊啊啊!」

随着一阵奇妙的声响,木梨的嘴大大张了开来。张开的幅度超越人体的极限,眼看着嘴唇两端都已经裂开,但他仍然继续将嘴越张越大。

「你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啊!」

这句话成了警卫的最后遗言。木梨一口气将嘴合上,不光是把警卫的喉咙,甚至脖子都咬去了一半。

看到同僚丧命倒地,因断臂之痛而在地上打滚的警卫也回过神来。

「啊,啊啊」

或许是警卫配戴在身上的侦测器察觉到异常的死亡,宣告紧急事态的吵闹警铃声与红色警示灯,立刻传遍了整栋NCT研究所。

木梨对这些根本不放在心上,踩着就像僵尸般摇摇晃晃的脚步,把血河越拖越长,慢慢从房间中走了出去。

4

让峰岛由宇恢复意识的契机,是一阵吵闹的警铃声。

『紧急事态,紧急事态。转为A级警戒态势,一般职员请遵循各终端机指示进行避难。』

最先冲进视野之中的,是将病房染成一片红色的警示灯光。

自己失去意识多久了呢?由宇挖掘出自己最后的记忆,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量资料窜进脑中不,那不是资料,而是某种拥有意志的事物。自己就在拚命抵抗的途中失去了意识。

「我是峰岛由宇,是峰岛由宇,不是其他任何人。」

闭上眼睛,让意识一片清明,看样子脑中并没有混入任何杂质。唯一不自然的部分,就是风间传进来的影像。

「好,脑子没问题。」

尽管被镣铐铐住,但至少可以转头,待遇可也提升了不少。环顾房间内部,就发现这里是自己十分熟悉的治疗室。她拔掉碍事的穴管跟点滴针头,尽可能以扭转的方式动了动身体,检查身体的状况。

「大概五十小时左右吧。」

从肌肉僵硬的程度,推测出自己昏睡的时间。

「这应该不是我干的吧?」

这位多次造成紧急事态的惯犯,尽管对于不是自己引发的紧急事态觉得有些奇妙,但仍然细心检查自己所处的状况。

治疗室唯一的出入口,就如往常一样上了锁。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人体可以通过的窗户或是通风口之类的孔洞。

由宇用室内备好的麦克风呼叫岸田博士。铃声只响了两次,就看到荧幕上显示出岸田博士的脸孔。岸田博士显得有点焦急,但看到由宇的脸,表情也多少变得开朗了些。

『由宇!太好了,你恢复意识啦?』

「这闹钟未免太吵了点,发生什么事了?」

『目前还不清楚详细情形。木梨突然发飙了。』

「木梨一个人发飙就会引发A级警戒态势?」

『我现在把画面传过去,这是他经过的地方所造成的损害状况。』

荧幕上显示出监视摄影机拍到的画面,地点是研究所内的一条走廊。看到画面的由宇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看的人是她,所以才会只有这点程度的反应,如果是常人看了,难保不会当场呕吐。

走廊上四处散满了曾经构成人体的血与肉,有的被扯断、有的被压扁、有的被扭曲、有的被撕裂。走廊的地板、墙壁以及天花板全都染成了深红色,几乎把原本的颜色完全覆盖过去了。

就连在玻璃的另一边负责看护由宇,早已看惯人体血肉的医师也都别开了脸。

由宇从脑中找出了跟木梨有关的资料。木梨孝,三十二岁,是出身电脑骇客的技术人员。能力极为优秀,但是自尊心很强,欠缺协调性。然而就算是这样,管理整栋NCT研究所的LAFI二号机开发管理主任的重责,仍然交到了他的手上,就是因为他的实力非常优秀。

他就跟其他许多技术人员一样,战斗能力几近于零。就算使用重型火炮,他也没有本事造成监视摄影机所拍到的这种凄惨光景。真要说起来,他应该属于那种看到太血腥的光景,就会白己先昏过去的类型。

「这是木梨做的?」

『我也知道很难让人相信,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你要看那个时候的画面吗?看了可能会不太舒服就是』

「快传过来。」

由宇将岸田博士送来的影像以两倍速播放。

这时由宇所产生的情绪,可以大致分为三种。

分别是剧烈的嫌恶、不停涌现的疑问,以及一种有点特殊,如果一定要加以形容,应该算是近乎敬佩的赞叹。

「木梨最近有进过遗产保管仓库吗?他现在人在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准备好能让由宇满意的答案,岸田博士的表情显得很过意不去。

『对不起,我们跟丢他了,现在我们正全力掌握他的行踪,另外保管仓库的进出情形也正在调查。果然你也认为那是遗产的能力吗?』

由宇否定了自己跟岸田博士的话:

「这里有什么遗产能让人体急速产生那么剧烈的变化吗?B级遗产的基因重组技术?不,**成长到这种程度以后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

由宇自行否定了这项可能性。如果有借用遗产科技而制作出来的强力杀戮兵器,就算是外行人也有可能歼灭训练精良的武装集团,但终究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让木梨成为能够制造那种惨状的存在。

『由宇,你听得见吗?调查结果出来了。』

岸田博士将由宇拉回现实,开始进行报告:

『有关木梨最近的行动,从凌晨二十四时起的三十分钟之间,他的详细行动处于无法掌握的状态,行动资料记录有经过加工的痕迹。不过他并没有接近遗产保管仓库,至于此外去过哪些设施,目前还在调查,再过一会儿』

『所长,我们发现目标了。』

没有被拍进画面的操作员所发出的紧迫话声,从麦克风传了过来。

『他现在人在哪里?』

『这情形不妙!他在第十九分区,离峰岛由宇所在的治疗室非常近!』

简直就像在等操作员喊完似的,玻璃墙的另一边,也就是众位医师所在房间的门紧接着打了开来,一阵奇妙的寂静造访。

几名医师都因为恐惧而表情僵硬。虽然从由宇的角度看不到,但她可以察觉就在打开的房门外,有着某种事物让他们陷入恐惧。几名医师慌慌张张地想要逃跑,但造成他们恐惧的对象,就站在唯一可以出入的门前。这几名医师就仿佛在向由宇求救似的,整个人趴在玻璃墙上。

过去叫做木梨的生物,简直就像是吸毒成瘾的废人一样,踩着摇摇摆摆的脚步,以缓慢的动作一步一步走进房间,模样根本不成人形。

衣服在枪战中被打得破破烂烂、身体四处都留下了很深的伤痕、拖着一只脚走路、右手只剩皮肤跟肌腱接在一起,无力地摆动、腹部更是严重,连肠子都跑出来了。

就连看惯了伤患的医师不,正因为是医师,才比谁都更加了解在这样的状态还能走路是多么不寻常,也比谁都更加害怕。

「他出现在治疗室了,快,这些医师有危险。」

『知、知道了。赶快派警卫到第十九分区的治疗室集he,这次一定要解决。』

然而岸田博士所说的话,并没有全部听进由宇的耳中。让由宇分心的,是一阵没有声响的声音。木梨那已经可以算是尸体的身体,竟然动了动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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