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老头子出人意料的问题,白九棠吃了一惊,怔怔的答道:“嗯。”
“地界没丢?”杜月笙含胸拔背坐直了身子,两手扶膝闭上了眼。
“没丢!”白九棠面带疑惑,沉声应答。
“没开杀戒?”那边厢再掷一问。
“没有。”这边厢已然茫茫然不知所云。
“缴了人家十多支枪吧?”
“···嗯”提及此事,白九棠略有迟疑。
“今日亦非初一、也非十五,你为何要‘放生’啊?”杜月笙神色祥和、眼帘低垂,像是一个得道高僧在布道。
白九棠溜走眼珠即兴措辞,怔了半饷开口应道:“嗜杀成性的人难成大器,我不想做一颗棋子!”
“是吗?”那边厢诧异的睁开了眼睛,挑起眉梢笑了:“既是知悉了这一点,势必可以让你开香堂、接香火了?!”
“好啊!师傅!”这边厢喜形于色,腾的站起了身来,继而又黯然了下来,低声说道:“师傅,我有件事要和您说。”
“好啊!说!”杜月笙侧目凝视,满目考量。
房内气压过强,压得白九棠眼皮下沉,扫低了视线,在老头子的袍摆处打转:“苏三的命,我留下来了。”
“接着说!”那边厢好整以暇的调换了一个坐姿。
“她这段日子以来,说话颠三倒四;行事莫名其妙,我怀疑她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是吗!!”杜月笙定睛望着徒弟,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就用这样的理由赦免了她?”
“这是真的!!”白九棠猛然抬起头来:“我何时敢欺瞒您!”
杜月笙微微一怔,长吁一口气,苦笑起来:“只怕你执行的时候,想不到这么细吧!”
依言自省,白九棠讪然无语,莞尔再道:“师傅所言不假,但我相信——”
“男人大丈夫,做事有自己的主意那是好事!”杜月笙抬手打断了徒弟,随即意味深长的说道:“想来你的师兄弟们皆被我吓得不轻,必然会极尽所能的劝阻你,我既是能等到你开诚布公来交底,那显然无须过于忧虑!若我们师徒之间没有任何秘密,留一个女人下来,何足惧矣!留下了就留下吧!”
白九棠甚为讶异的一愣,想不到老头子把一票徒弟耍得团团转,皆是放的烟雾弹。念想着深一层的意思,不禁眉心舒展,大大咧咧的笑了。
“至于苏先生——”杜月笙起了个话头,故意拉长了尾音,令得徒弟严肃起来,这才缓缓说道:“她是脑子有什么毛病也好,是年纪太轻犯下愚行也罢,只要将来不再犯,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师傅断然不会再计较!她毕竟才十六,可塑性很高,将来就要看你的了。”
白九棠忙不迭点头,尚未出言致谢,厉声的训斥已降临:“至于你,入帮十二年,尚不知道孰轻孰重,确然是逼得我无法安生,早就想骂了!你在黄公馆门前那一袭话,可把师兄弟们吓傻了!打算玉石俱焚呐?你那是自不量力!”
“我只是揣测局势不妙,多做了一手打算。”白九棠对当时的情形仍记忆犹新,顿时没了底气:“况且,我并没想拖师兄弟下水,都交代好了,出不了大乱子!”
“放屁!你一旦搅了局,别说是一票师兄弟,就连我都脱不了干系!那岂是你交代一句控制得下来的?!”杜月笙双眸圆睁的拍了拍茶几:“此后一系列不该有的行为,皆因你最初发这个愿,大有问题!我看你该重新进庵听讲堂了!”
“啊!”白九棠但闻要上课,即刻瞪大了眼睛:“不必了吧,师傅!!”
“也罢!师叔们给你授了十多年的禅学,你听进去了吗?还不如一个女人家说一句话中用!”
“您是怎么知道的?”老头子一语点醒了梦中人,白九棠甚为愕然。
“佛祖若什么都不知道,如何约束斗战胜佛?!你给我记着!季云卿已和自家老头子冰释前嫌,你不可再对长辈无礼!更不可公然不认他收的弟子!然而那块地界,你绝对不许丢!得给我继续争!”那边厢铿锵丢下话语,拂了拂袍面摆开了长谈的姿势。
深夜时分,一辆雪佛兰携着一道黑烟,绝尘而去。众人在马路边一字排开颔首恭送,轿车渐渐被黑夜吞噬,只剩下了一阵轰鸣。
老何与朱医生已然置身此列。稍事之后,白九棠领着朱医生敲开了苏三的房门,交代了一番便转身离去,召集众人在509号房中仪起事来。
穿了一整晚的“七分装”他似乎已习以为常不再局促,甚而有些挥洒自如的潮男风范。在老头子坐热乎了的沙发上,敞胸露怀的跷起了二郎腿。
一众人等七零八落散坐在四周,皆等着当家的开口发话。念想着今日虚惊一场,面容上均带着一股轻松劲儿。
永仁递上一包纸烟,白九棠接过手来,往烟夹中一支支移放起来:“阿昆,你手里有多少人?”语落,叼了一支烟在嘴边。
“十来个吧。”小佬昆眼明手快,迎着白九棠画的抛物线,接住了一支烟。
“宁安呢?”就着永仁手里的烟火,白九棠微微偏头。
“七八个。”宁安也手一招,接住了一支。
循例依次问完,众人的唇边皆叼上了烟,白九棠嘴里的烟,却只剩下了一小截,袅袅升腾着烟雾,熏得他眯起了眼。
神色凝重的沉吟了片刻,他拧熄了烟蒂,再度发问:“在英租界有兄弟吗?”
室内一片死寂,只见一阵错落的摆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