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军连日急进,决定在天寨附近休整几日,闻若虚当晚便派人把卯蚩叫了过去。
“卯营主,如今九州已有两州之地得以平复,我已与李将军商定,等到了九寨,就让你做苗王,留守楚州。”闻若虚让卯蚩一同坐下,给他倒了一碗酒。
“那南星呢?”卯蚩开口便问。
“朱雀营掌管军机情报,她自然得继续随军征伐江北。”闻若虚看出卯蚩眼中的关切,于是语气更加平和,似乎是在与他商量。
“那我也跟她一起去!”卯蚩说罢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起身行了个军礼,“闻指挥使,请另派人留守楚州,我愿随军效力,肝脑涂地,九死无悔。”
“可这楚州要想安宁,还须有黎人中的大族做领袖。不如这样,我改让南星留在楚州,你随我走……”闻若虚有些调皮地笑了起来。
“这也不行!……”卯蚩急得涨红了脸,吭哧半天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闻若虚见状朗声大笑,“罢了,你的心意我已然确定,此事再做打算不迟。今晚,你若没有其他的事,我俩喝酒。”
卯蚩到此方才松了口气,重新恭敬地坐到闻若虚对面,端起碗来敬酒。
酒到口中,他惊异地发现竟是苗酒,且是陈年的佳品,这个味道让他忽然想哭。
此时风光无两的玄武营主,也是九寨犯下大罪的孩子啊。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族人,更不知道南星回来后,家乡的景象会不会勾起她那段悲惨的回忆。
“你回到了家乡,自然要喝家乡的酒。”闻若虚笑着又将两个酒碗倒满,回敬卯蚩。
“若将来得了天下,你可将南星指给我么?”两碗酒下肚,卯蚩原本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些。
这些日子以来,他看着南星经常出入闻若虚的屋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又不好言他,只想到如此试探闻若虚对南星是何想法。
“指婚?哈哈……”
闻若虚一边倒酒一边笑道,“你是黎族,可能不大懂我们华族这个词的意思。指婚是皇帝才能做的事情,你和南星无论是宫中人也好,军中人也罢,婚配之事若无父母之命,便就可自己做主,我一个旁人哪能干涉得了?”
“天道军真得了天下,难道不是你做皇帝?”卯蚩对此感到非常意外,因为这些天一路走来,他早已认定天道军中根本没有人比闻若虚更有资格主宰这个天下。
“待到天下复定,我便要携日烛归隐山林,这九州华夏自是有德者居之。”闻若虚提到日烛,只是想打消卯蚩的猜忌,却见卯蚩并未会意,反而急地站了起来,将刀拍在桌面上,“若是将来有人要抢你的皇帝做,我就用这把刀杀了他。”
“卯营主,你的情我自是领了,可今后之事又何论太早?”闻若虚笑着想就此打住这个话题,继续给卯蚩添酒。
“我师父临行前说他还欠你一命,若是有机会,我会代师父还给你。”卯蚩双手托起碗,向闻若虚郑重地敬酒。
“若是如此,我倒希望这账永远欠着。”闻若虚并不计较卯蚩说话生硬,始终笑谈如常。
夜过子时,卯蚩喝了半坛酒,告辞以后摇摇晃晃地回去了。闻若虚却仍坐在那里,陷入了冥思。
卯蚩重归九寨,让华黎两族修好是他一直以来的设计,却未曾想卯蚩如此痴情南星,宁愿放弃苗王之位也要随军。
闻若虚清楚地知道,汉楚两州可用计轻巧取得,只是这里地脚偏僻,远离朝廷,何况黎寨复叛之后,防备疏漏,接下来自江北开始,便将是一场又一场死伤颇重的硬仗,胜负难以预料。
闻若虚不想让这些年用心保护下来的黎人后裔随自己赴险,他的本意是让南星也一起留下的,可这些天却感觉有她陪在自己身边,就如同见到日烛一样温暖和安宁。
南星继续随军开拔,于公可得军情,于私可以做伴,闻若虚还是为自己的私心感到有些愧疚。
离汉州越走越远,他更是时刻惦念着远在星图宫的日烛,不知她身体如何,心情如何,秦月明会不会迁怒于她……正百般踌躇思量间,南星端着冰花药盆,倚门而开,撅着嘴走了进来。
“今天你左右推脱不让我来,却找卯蚩陪你喝了半宿的酒?”南星把药盆往桌上一墩,溅得水花四射,然后一屁股坐在对面。
她怒气冲冲地盯着闻若虚看,脸上竟带着些女儿家的嗔怨,远不像起初那般拘谨。
“我找谁喝酒,你也要管,年纪轻轻倒像个管家婆。”闻若虚正想着南星,她便闯进来,自己到底心虚,有些讨好地插科打诨。
“本管不着,可你请人喝的酒是我辛辛苦苦找来的。”南星本就是想来看看他,再说说话,此刻时辰已晚,自然不能如此直说,只好先把情绪赖在酒的上面。
“我说你这般不高兴呢,你拿来的苗酒,却没与你先行同饮,确实是我不对。”闻若虚笑着拱了拱手,算是道歉。
“等到了九寨,你打算让谁留下做苗王?”南星挑起一对细柳般的眉毛,歪着头质问。
“你师父教你一身本领,可不是让你反过来探听我的。”闻若虚避实就虚,如往常一样开始打趣。
“我不管什么军令将命,师父让我一直在你身边……反正我只听师父的命令,你别想把我支走!”南星撅着嘴,拿起碗倒上酒抿了一口,双颊微微泛红。
“可是你的师父告诉你可以以下犯上、不听军令么?”闻若虚皱着眉头,酝酿着说出一句狠话。
“就算不听军令怎的,你要杀了我么?”南星开口之时还梗着头,话音刚落,见闻若虚表情冷肃,便转为楚楚可怜的模样,眼中还噙着星星点点的泪花。
“若是你决意随军北上,你我当约法三章。”闻若虚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见南星连连点头懂他的意思,才继续说道。
“其一,自此日起以一年为限,无论将来形势如何,你都要立即返回楚州九寨,你可做得到?”
“听你便是。”南星为了能和闻若虚在一起,自然能多一日便多一日。一年之后的事,谁又说得好?她自然不会计较这一条。
“其二,终你一生,当竭尽心力使轩辕一族与黎人九寨再无冲突,华黎两族不生战事。”
“这可要看我有没有那么大的本领了,不过我答应你尽力便是,还有呢?”南星当即点头答应,忙着问第三条。
“其三,若我在这场征伐之中死于非命,无论何人下手,你都不可为了寻一己私仇而妄动事端、扰动天下。”闻若虚说完最后一条,起身走到窗口,望着皓朗的月亮,叹了口气。
南星听罢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声,怔怔愣在那里。
她虽然对这最后一条莫名其妙,却能感受到一种浓浓的悲凉和无奈,看着闻若虚那孑然独立的背影,仿佛时空穿行一般,两人虽近在咫尺,却恍若隔世。
无论如何,南星喜欢看他的背影,因为那背影与她心中的那个人始终完全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