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好,两个人喝酒倒不寂寞。”闻若虚伸手又给南星稳稳满上,“你的师父身有旧疾,是万万不能沾酒的,这些年来只我自己一人喝酒,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南星听到这话,却又紧张了起来,她觉得闻若虚能把自己和师父放在一起说,却有一种说不清的心甜,想回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闷着头喝酒。
“再者,你今后不要和我动手了……”闻若虚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碗,“你虽然跟颖儿学了些擒拿突袭的功夫,也仅仅能够自保,今后凶险之事只会越来越多,你一个女子却不要任性逞强!”
“我知道错了……”南星有些讨好似的笑了下,早已对闻若虚的身手佩服至极,蓦地又想起自己曾在山上用银簪偷袭他,脸上又升腾起一抹娇红。
“对了,这个还给你吧。”闻若虚起身去拿外衣,从兜布里掏出那枚银簪递给南星。
“原来你当时已接住了啊……”南星更是羞愧,想自己居然班门弄斧自不量力,转即又想到他居然把这簪子随身带来,心跳更加剧烈。
“不过你当时出手太过狠辣,倘若我真是一个普通长工,恐怕早就丢了一只眼睛了。真到那时,怕是你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闻若虚啧啧,他已嘱咐伏颖儿要好好调教南星性情,哪曾想到她今夜又和自己动手。
在他看来,南星如此直快,一来办事容易出现纰漏,二来遇到强手会有危险。
谁料南星此刻已被他说得没了面子,忿忿说道,“我们黎人讲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大不了我自己挖掉一只眼睛罢了!”
闻若虚见状,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只好闷头喝酒。
南星知道自己语气重了,换作平时早就会和对方道歉,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听闻若虚说教自己。她见闻若虚不再言语,自己也跟着一碗一碗灌着酒。
“你这样不说话,只喝酒,却没有当初在山上一见面就和我斗嘴的时候有趣了。”
闻若虚过了许久,终于放下了酒碗,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南星,假意叹了口气。
“我说,我说!”南星憋闷半天,生怕闻若虚更不高兴,于是连忙抢白,脸色随之红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别生气!我……我还从未好好谢你当初收留我们三个,又传授了一身本领。”
此话一出,南星又觉得太过唐突,远没有做到闻若虚要求的那种风趣。
“故人之托,举手之劳。”闻若虚此话说得很真诚。
老竹苗当初救治他后,便干脆在终南山下驻扎下来,负责将星图宫的资助暗中运送到九寨,帮助苗王卯辉抵御朝廷的征伐,可除此之外老竹苗平素里从未求过他,能让这几人投奔到星图宫,便明显说明此事是对黎人极为重要的。
两年之中,闻若虚虽未以左使身份与南星三人见面,可暗中一直嘱咐伏颖儿和丰卿阳好生加以调教,两人自是倾注了不少心思在他们身上。
如今闻若虚让南星和卯蚩能以营主的身份出征,一来有下一步平复楚州的考量,二来也是他们确已有了一身本领,可以施展抱负。
闻若虚一直怜惜他们的遭遇,知道要让他们活下去不是靠施舍,而是磨砺。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才能坦然面对过去。
“主公说的故人是指老竹苗么?可我听说……你们和黎人是有仇的。”南星此话一出,便更后悔自己喝多了酒,越说越离谱。
“我们和黎人有什么仇?”闻若虚却依旧一脸轻松,好奇地看着她等待答复。
“我其实早已知道,你们星图宫的这些元老都是轩辕的后裔,我们黎人则是蚩尤的子孙。当初轩辕黄帝屠杀驱逐了蚩尤老祖和八十一族主,才让黎人流落荒凉的楚地,黎人因此也从未停止过找轩辕后人复仇……”南星索性心一横,将自小知道的这些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上古之事传说至今已有千百年,转过了多少对耳朵、多少张嘴巴,当年究竟是何情形,谁又说得清楚?”
闻若虚干了一碗酒,起身望着窗外的月夜缓缓道,“即便是真,可祖先的仇怨经历如此之久,早该了断,你们黎人冤冤相报又何时能够解脱出来呢?当年黎人聚集了九寨中的百多个好手,趁夜袭击唐家堡,杀伤了我们几百个族人,其中不少是老人妇孺,那些人又有什么过失要遭此横祸?”
南星听到这里沉默了,不禁为黎人的行径感到羞愧。
她想到当时的场景定是惨绝人寰的,黎人当年袭杀唐家堡,说到底与华军两年前践踏黎寨又有何分别呢?
“那场夜战之后,唐家堡擒住了十几个黎人,本该全部处死的,是我当时一力争辩,才留下了他们的性命。我当时那么做是希望以此为契机了结双方的仇怨,还好至今仍遂我愿。”
“主公,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我敬你酒!”
南星至此才知道当年竹寨大鼓头从雍州回来后,之所以力谏诸寨与轩辕一族罢兵言和,黎人不再去死战,竟是如此缘故。而解开了这千百年死结的,又正是面前之人,钦佩之情更盛。
“南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道理,凡事都是有因果的,仇生仇,恩生恩,关键看你想让自己如何活着,想让身边的人、天下的人如何活着。”
闻若虚回身,一脸正色道,“当年我和你的师父命悬一线,正是我放走的黎人后代为了报恩,不辞艰险将我救了回去,而我收留你也是答谢他的恩情。所以,你不必为当初之事谢我,我只希望你能将这份情义担当传承下去。”
南星默默听着这些话,感觉自己忽然脱离了年少时的幻想和迷茫,也摆脱了这几年仇恨的阴霾与寒冷,仿佛置身于清朗的天地之间,一道霞光,万物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