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庞勋绝不认为有那个水准之上的将领,会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胜券在握,至于孤注一掷的空城计,似乎在目前圣龙人还有坚城可守的情况下,还没有必要能够让朱全冒这样危及生命的风险。
阴谋,一定有阴谋!
庞勋武断的认为,旋即却又因为远处的一面大旗而动摇。
远处的大旗上,书写着一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风”。
风雨的风。
风雨便策马站立在这面大旗下,并且督率着部下,缓缓的逼近,竟仿佛是在旁观着部下的进攻和战斗。
怎么可能?
这里和圣京相距不下百里,风雨怎敢统率兵马远离城池前来奔袭?难道是情报不确,风雨已经调集了足够的兵马,所以才让呼兰人在关键的时刻没有继续攻打圣京,而是引诱自己来打头阵?
这样的疑问,在庞勋同时也在庞勋的部下心头涌起,很快,便因为四面八方传来的战斗而加深。
惊恐的情绪,顿时如同瘟疫般蔓延至全军。
溃退,如同两年前那一场激战中最后的一幕,似乎便要在此地重演。
此刻,庞勋开始懊悔起自己的轻敌。
庞大而且杂散的阵形,虽然壮观,但是却无益于军队的调整和调度。
四处冲杀而来的敌人,根本摸不清数量,也无法确认其主力的方向,给人的感觉只是铺天盖地、无所不在。
而且,这些骑兵,竟然没有使用传统的大刀,而是清一色挥舞木棒。
这些粗大的木棒,在人马的近战中,却居然发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功效。
借助着冲刺的力量和速度,大开大阖之中,所向披靡,进一步扰乱了大军的阵形。
逃跑。不知从何时开始,庞勋失去了对于军队的控制,而那些拿着刀枪的士兵,则开始丢弃刀枪,恢复了农民的本色。
接下来,便是一场单方面屠杀的追击战。
连续的狂奔和驰骋,总是在败兵精疲力竭的时候,恶狠狠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无法休息,无法进食,甚至连停一下的时间也没有。
而对手却又总是依仗战马的速度,出现在自己的前面,像赶牲口一般的来回驱赶,不得不在这方圆之中循环。
溃败的士兵,面对的不仅是实实在在的的疲劳,更多的还是笼罩在死亡威胁中的精神恐吓。
这样的追击,终于让这些士兵顶不住了。他们开始投降。
“降者不杀!”
漫山遍野,胜利者的呼喝,摧毁了大军继续顽抗的斗志。
成批成批的,年轻的士兵丢下了武器,顿在了地上,双手抱头,放弃了战斗,也放弃了逃跑。
“今日一战,俘敌无数,庞勋平白为圣京城的防御贡献良多!”
风雨纵马沙场,目睹着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而迎来的胜利,略带着嘲讽的评论。
这一仗,赢得极为漂亮。
当圣京城的人还在议论著自己如何应付庞勋行将逼近的乱军时,七千兵马便在人们深夜的梦想中悄然出城,衣不解带、马不歇鞍的连夜疾驰,终于在天明时分赶到了这里,然后则是十面埋伏,乘庞勋轻敌无防、队形散乱之际,发动了一场近乎于经典完美的突袭。
只是,当看到成群结队的俘虏时,风雨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了,思绪回到了当年初入凉州对付白狼军的那一战。
也是在极度劣势的情况下,击败并且俘虏了远远超过自身兵马的敌人。
不同的是,当时自己的援军转眼便到,而如今,七千孤兵,却要应付十多倍的俘虏。
“不许乱动,不准交头接耳!”
战场上,干戈已经平息,号角不再呜咽,取而代之的,是士兵们对于战俘的吆喝。
战士们斗志昂扬,他们再一次为风雨出神入化的战争艺术而陶醉。
他们因为自己是风雨麾下的战士而自豪。他们因为自己参与并见证了一场奇迹般的胜利而骄傲。
但是同时,被呵斥的一方,却有些躁动。
风雨微微皱眉。他突然发现,局面竟然在获胜之后,反而不利于己方。
由于胜利,出乎意料顺利的大获全胜,竟然让局面已经恶化到想象之外的糟糕。
大约十五万投降的士兵,此刻正满怀着忐忑的注视着胜利者,而只有数千人的胜利者,显然并不足以担当这样的看守。
十五万降俘,此刻便成为了十五万随时都可能倒戈的刀枪。
已经平息了战斗的战场,依旧充满着危险和压抑,甚至更胜于战斗之中。
无论是这些士兵发现,一旦反击,足以凭借人数的力量吞没胜利者;还是因为过度担心自己的安危前途,而发生失控的暴乱,这都将是一场灾难,一场足以将辉煌的大捷,变成毁灭性的覆没的灾难。
所有的一切,只需要一个有些小聪明的挑动者便可。
凭借着多年来沙场上生与死之间的磨砺,和军旅生活的锻炼,风雨敏锐的感觉到,一场战俘的骚动,已经不可避免的即将爆发,投降的人群中,一定已经有人看到胜利者其实并不足以压制失败者,因而窃窃的私语已经开始出现,并且逐步蔓延整个队伍。
战俘的眼神中,充满了获取自由的渴望和求生的本能。
没有人愿意成为奴隶,也没有人甘愿被动的接受无法预测的未来。
这种对于自身安全的忧虑,对于未来命运的恐惧,还有少数人希望建立功业的野心,夹杂在一起,共同不甘的跳动。
这一切,从俘虏们的眼神、表情和略带着反抗的动作中,越来越明显的反映出来。
风雨无奈的承认,如今,胜利者反而需要忧虑和不安,并且处境危险。
“所有降俘,可以各自跟从自己所乐于追随的人或者亲戚在一起,自由编组!”
所以,当风雨采用朱全的这个点子时,心中并没有把握,相反非常不相信,这样彻底放开了对于战俘的控制的命令,能够消弭眼前的危机,但是风雨别无选择。
眼见得冲突一触即发,危机迫在眉睫,在这样的情况下,风雨只好姑且一试。
效果惊人的灵验。投降的士兵十分高兴而且安心,十五万人马一下子便散了开来。
风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命令部下押解着这大队人马,一边朝京城前进,一边逐步的分头确定主管的军官,并且听取他们的意见对士兵进行安置,终于稳住了局面。
“朱将军,我给你一千精锐,三万俘虏,你可敢乘胜追击,剿灭庞勋?”
这场意外的变故,突然让风雨改变了主意。
既然是鹰,就应该放飞九霄。
如果是虎,注定呼啸山林。
将这样一个拥有虎的凶猛、狼的狠毒、狐的狡猾、蛇的阴险的人物安置在身边,才是一件真正的愚蠢。
这样的人物,不会甘居沟池之中。
这样的人物,与其压制和埋没,不如放手让其为自己效力,然后在对方自认为有足够的实力作乱,并且付诸行动之后,予以雷霆之击。
这,远比处处压制,迫使其一直隐忍不发更为安全。
当然,这需要有足够的信心,而风雨并不缺信心。
因此,风雨在转念之间,终于还是决定给朱全一个机会。
这个决定,也是风雨原本就已经想好的——让朱全率部为自己扫平江淮,为自己牵制天子和齐鲁。
尤其是在如今庞勋战败,而自己又没有余暇东进南下之际,与其壮大萧剑秋的力量,还不如多树立一处势力,确保力量的平衡。
而对于风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朱全则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
事实上,也很少有人能够跟得上风雨那天才般跳跃的思维。
在这一剎那,朱全脸色顿时煞白,还以为风雨藉此机会继续试探自己,下意识的便想要推却这个建议。
“末将听凭宰相的吩咐!”
最终,朱全用这样滴水不漏的话语作为对风雨的回应,多少有些显示其内心的忐忑,同时又不无从此放飞的欣悦。
“去江淮吧,帮我扫平庞勋,同时注意一下齐鲁和江南的动静!”风雨淡淡的说道。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其实有两层意思:一则便是牵制齐鲁和江南的天子一系;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朱全能够支援一下江南对安宇的讨伐,和齐鲁对于呼兰的防御。
前者,因为萧剑秋急于求成,没有按照风雨的计画,彻底重创安宇的水军,致使风雨始终有些不安。
后者,则是风雨强烈的感觉到,张仲坚忽略了对齐鲁的防范,将自己的侧翼乃至后院呈现给公孙飞扬和张兆,绝对不是单纯的自信和分化圣龙帝国的诸侯那么简单,这多少让风雨为目前在齐鲁的友军担心。
“末将遵命!”朱全的回答有些公式化。
风雨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倒也无法确认朱全是否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还是仅仅领会到了其中的一部分,不过随军长史金岑匆匆带来的一道密函,转移了风雨的注意。
“既然如此,风雨便在圣京静候朱将军的捷报!”
大笑一声,风雨匆匆和朱全作别,同时又让欧仁代为指挥全军,自己却只带着三百余人的卫队匆匆离去。
只因为,正当七千人在此四处设伏击败了庞勋二十万大军的时候,圣龙帝国的首都圣京城,也暗暗孕育着一场惨烈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