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初五,齐益民老师就踏上了去西山中学的路,也踏上了一条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路。
冷峻的人生路在他面前一尺一码铺开,齐益民老师背上新被,小婵背着旅行袋,她说她再要去舅舅家玩几天。碧波镇许多人向他们投来各种各样的眼光,羡慕?嫉妒?可怜?不可理解?齐益民老师觉得自己冤枉委屈,他瞟了一眼紧挨着他带着微笑的小婵,觉得她幼稚得疯狂。
车上,他们默默地杂乱地收听着别人互相的夸奖问候和交谈,眼睛注视着窗外迅速后退的山水房屋树木。县城里,齐益民买了一支,一支射程远瞄得准威力大的新式,又买了几米色彩鲜艳的布料,这是给恽湘萍老师的。他总觉得挨着他坐着的这个人永远只能是他儿时的朋友,而恽湘萍老师应该是他终生的朋友。最后为自己买了双价廉物美的运动鞋。
搭车容易走路难,齐益民老师又要翻爬十多里的山路。空中刮着干燥刺骨的风,地上蜿延着干爽的路,他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和兴奋,竟像老马识途一样快捷地走在前头。
小婵轻捷地跟上来,好叫的夜莺终于忍不住了:“益民哥,你买干啥,这光秃秃的石林里有什么可打?”
“是狩猎的,石林里有寂寞鬼。”齐益民老师又犯了疯癫的毛病,头也不回往前赶。
“益民哥,干嘛那么凶,哪点得罪你了。”小婵气嘟嘟,“你扯布干啥?”
“裁制衣服。”
“为什么不买现成的。”小婵像一条蚂蝗游过来。
“买现成的?真蠢,怎么当时没想到呢?”齐益民老师心里想,“恽老师穿件时新一点的衣服肯定会增美不少。”
“等我。”小婵赶不上他,而他产生一种阔别归来的亲切感,那光秃秃的山,稀廖的茅房土屋,冷飕飕的风,都对他有一种亲切感。他本讨厌这里,却没有更好的去处,只得早早地回到这里。正如一个男人跟丑陋的妻子闹了一场别扭跑出去游荡了几夜后没有女人对他亲睐只得又回到那个曾给过他温暖的家。那丑女不是自愿丑的,西山乡也不是自愿穷的。
齐益民老师停下来回头望着小婵,苦笑摇头,他始终认为自己很理智很沉着:可望不可求。
“益民哥,你真坏。”小婵气喘,面露愠色,“你真变了。”
“变是相对的。”齐益民老师笑着哈出了一口烟雾。
“嬉嬉,你还没回答我。”她又恢复了少女的天真。
“你真的需要答案吗?”他望着她。
“你真傻。”小婵理也不理他。
“实告诉你吧,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我拿这几样去认岳丈。”他阴着脸笑。
“今天这么开心,竟开国际玩笑。”小婵笑呵呵的,“我读过鲁迅的《狂人日记》,你大概就是这一类狂人。”
“太恰当了,不过我说的是真的。”
“我可不管你真的假的,我断定你没这个胆量,也没有这种艳遇。山沟里真的飞出了金凤凰?”
这话刺中了他的咽喉,他确实没有这个胆量。虽然他喜欢她的温顺,她的善良,她的纯真,感激她的关怀和理解,可怜她的困苦。总之和她在一起有一种舒畅感,会把她当成知心的患难朋友。但要真和她过一辈子,使他窒息,毛骨悚然。他害怕来到这里,可偏偏又早早地比规定早到这里,正如自杀的人其实是怕死的,可偏偏自杀了。在家里他如坐针毡,所有的人比他富有,比他优越,用一种可怜的眼光望着他,把他当成一条可怜虫。他不敢出门,无法忍受。到这里却有一种近乎麻醉的快感,可以顶天立地,居高临下,所有的人都仰视他羡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