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路狂奔,轻车熟路,东折西转了一刻多钟,窜入一条狭窄小巷。片刻来到一堵门前,朱漆木闼,黄铜门环。他气喘吁吁,轻拍门扉,半晌不见反应,扭头扫望,巷内寂静无声,不见任何人影,长舒口气,坐倒地上。
背靠门扉,平息呼吸,又用手背叩门,叩了半晌,仍不见人开门,少年眉头紧皱,火气上冲,便要挥舞拳头砸门。拳头刚刚举起,却听“哐当”一声,朱门霍然开启。门内站个胖乎乎的少年,呆头呆脑,神情木讷,揉着惺忪睡眼,张了大嘴打哈欠。
那圆头大脸的少年嘴里嘟嘟囔囔,意态模糊,待睁开双眼,忽见刘佩站在门外,气呼呼地瞪视着他,浑身一震,如冷水浇头,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过来,忙道:“老大,你可回来了,我在门口等你很久了,你一直不回来,然后我就睡着了。”
刘佩今夜输光了本钱,又遇到惊险的斗法,差点丧命;见门里那胖子满脸憨笑,气不打一处来,扬起右手,照那胖子脑袋瓜子上拍了一下,道:“你个猪头,我让你子时在门口等我,你却躺在门里呼呼大睡,睡得跟死猪一样,你知不知道我敲了多少次门了?你个猪头……”
两人进院,栓好后门,刘佩环视四周,但见院内一片寂然,灯火尽熄,风抚垂柳,虫唱寂夜,冷月当空,皎皎然普照大地。
刘佩忽地回身,神情肃然,盯着那胖子的眼睛,道:“胜子,我的行踪、你可替我保密好了?”
安胜一怔,憨笑道:“老大尽管放心,你今天偷偷出去赌钱的事,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云姨和怡姐。”
刘佩道:“猪头,就是不能让他们两个知道。你还不晓得我那姨娘要是发起火来,比那河东狮子吼还厉害。”
安胜点头道:“是啊是啊,上次你跟米店的王掌柜的儿子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云姨发现之后……”
“啪!”安胜话未说完,头上又挨了一下。
刘佩道:“你个猪头,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要学会维护老大的名声,以后出门在外,要多提提你老大的光辉事迹,不要提我的糗事。”
安胜摸了摸肥嘟嘟的脑袋,道:“可是,你整天抹桌子洗碗掏厕所的,好像没有什么光辉事迹啊?”
刘佩瞪了安胜一眼,道:“你怎么这么笨,算了,你这样就好,以后遇到不懂的就来请教我。”
刘佩回房,摸索着点燃蜡烛,室内豁然明亮,一切如旧,听隔壁安胜已然关门入睡,想起他蠢笨的模样,心中一阵恻然。
安胜本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七岁那年家中失火,爹娘皆被烈火吞噬,他在逃出时意外跌倒,头部受到重创,便成了如今这般迟钝模样。后来云姨见他可怜,便将他收留客栈。刘佩与他从小一块长大,虽时常骂他,却亲如兄弟。
“你回来了!”神思恍惚见,忽听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传来,声调温柔而带着几分叱责。
一句简单的问候,听在刘佩耳里,却让他浑身一震。迅速扫视屋内,不见任何人影。
他知道是谁,于是小声试探道:“云姨,你在哪里?”
“你放心,我在屋外!回来这么晚,又去赌钱了?!”寂然黑暗中,女人的声音幽幽传来,柔和中透着怒意。
刘佩一听她在屋外,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栓好房门,一脸笑意,朝门外道:“云姨,我哪有去赌钱,只是去了朋友家,聊聊天,喝喝茶,一时忘记时间,就回来晚了。”
只听云姨一声轻哼,带着两分怒气,“永乐坊的掌柜我可是认识的,坦白从宽,欺瞒从严,你自己看呢?!”
刘佩一震,暗忖下次必要换家赌坊,怪道每次都被抓到,原来永乐坊那老东西把我的绝密行动都出卖了。于是连忙赔笑道:“其实我本来是去看别人赌钱的,后来王大婶的儿子引诱我,我才去赌的,我本来看的好好的,他偏问我:‘柳兄弟,今日怎么不赌了?难得啊!’我一受刺激,就赌得身无分文,当然也忘了云姨您老的谆谆教诲,我知道我错了,我决定痛改前非,卧薪尝胆,从明天开始正式戒赌!”
云姨没有答话,只听门外寂静无声,一阵冷风吹过,纱窗哐当碰响。
刘佩贴耳门缝,听见一串细微的脚步声,知道是云姨要亲自进来审问了,连忙道:“云姨,我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谈吧!我很困了,您老也早点歇息!熬夜对女人不好,会加速衰老的!”
脚步声忽然停下,只听一声轻哼,愠道:“油嘴滑舌,罚抄道德经二百遍,抄完之前,不许离开房门半步!”
又是道德经!刘佩宁愿被打被骂,也不愿抄写那晦涩难懂的道德经。正苦恼着,忽地脑中灵光一闪,笑道:“云姨,每次都抄道德经,我抄够了,不如明天我去买本别的经书再抄。”
门外云姨的声音问道:“那你想抄什么经书?”
刘佩抓耳挠腮,除了道德经之外,他所知的其他经书寥寥可数,想了半天,终于从嘴里嘣出了三个字,“金刚经!”
“那好吧!你等着!”云姨说了句话后,就轻轻地走了,门外了无声息,一阵风声过去,纱窗轻响,片刻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