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霜华也是爽快人,见他摇头,便道:“如此得罪了。”纤长的手指一旋便多了一支精美地长簪,朝着龚巽的脖颈扎下。
李羡仙这一惊非同小可,更不及多想,挣起身子抽剑一送,剑尖轻缠,一招“才送目”使到佳境,那长簪便被挑飞脱手。赫连霜华噫了一声,指尖轻弹,两根透骨钉迅疾如风又打了过来,李羡仙长身一让,剑锋反扫,紧跟着一招“为底迟”似慢实快,去削赫连霜华扣住龚巽地手指。
正在此时,前去打水的巡查兵刚巧掀开帘子进来,看见这一幕惊得手中的面盆打翻在地,拔腿便跑,大叫:“来人啊!有人行刺!”
赫连霜华一分心,手背登时背划开寸许长的口子。她知道时机已过,不能久留,当下放开龚巽,一闪身,便似泥牛入海,烟雀行空,霎眼间没了踪影。
李羡仙不及去追赫连霜华,也顾不得去心疼自个儿扯烂的衣裳,急忙去解龚巽地穴道。哪知赫连霜华的打穴手法及其刁钻,竟推解不得,李羡仙忙了半晌,龚巽才勉强能够说话,身子还僵在那里,憋红了一张脸,向李羡仙草草道了谢,一面气急喝道:“教伏兵突击,给熊平发令,今夜务必给老夫端掉这窝该死的山贼!”
众人连忙扎起担架,抬着浑身僵直的龚巽向前冲。但见“鸺都”上令旗招展,寨门大开,寨中家众鱼贯而出,倒也阵型分明,刀枪并举,颇有几分模样。但龚巽毕竟征战沙场百余次,手下精兵强将,只那骑兵两番冲杀,便让鸺都门前红旗、蓝旗两阵方寸大乱。
赫连霜华本已回到己方阵营之中,远远见爹爹神色不好,心中胆怯,怕他责罚,便不敢过去。她心下寻思来去,又潜回战场,但见两方厮杀正酣,竟似对她视而不见。她本不擅长正面与人交手,但此刻将心一横,又卷入战团之中。
龚巽见时机已至,教手下将旗一招,但听得阵列东西两声响炮,熊平的另一路人马仿佛天降,从林中冲出,竟绕在赫连家红蓝旗阵的后头。他们各个备有火箭,此刻一齐点燃,射向寨槛之上,虽然寨槛较高,并射不进寨里,但那火光冲天,夹杂吡吡剥剥的爆裂声,先让观者怵目三分。
赫连霜华见状更是忧心,顾不得许多,手中双刀刀尖反转,身子腾起,越众而出。便向龚巽劈下。龚巽此刻穴道未解,被人抬在担架上,便似一个活靶子。他见赫连霜华砍来。只是大声喊叫,并没有招架之功。李羡仙急忙回剑相救。赫连霜华单刀抗住,令一柄刀仍毫不留情地挟风而下。
谁料眼见着就要将龚巽老儿劈做两爿,他那四名扛担架的侍卫陡然同时撒手,担架猛向下一跌,躲过了这击;李羡仙见她分神。长剑一挫,挑断了她手上的长刀,此时周遭侍卫早举起准备好地长矛,从她腋下穿出,将她架紧,动弹不得。
龚巽被这么一摔,身上的穴道竟也解了,乐呵呵地爬起来笑道:“妖女,这就是为了逮你布下地网。你以为老夫是好欺负地么?”见她咬紧唇不说话,便命左右道:“将这女子架起来,架得高高地。好教赫连的匪众们看到!”
他本意不过以儆效尤,却取得了意料之外地反响。赫连地家众们看着被绑着架起地赫连霜华登时傻了眼。拿着刀枪进退不得。口中喃喃叫道:“……二殿下!那是二殿下!……”
龚巽虽闹不清是怎么回事,但也晓得这女子在族中绝不是简单人物。心中大喜,急忙挥鞭道:“就是此刻!杀进去!!”
就在赫连誉也束手无策地当会,突然一袭黑影窜入阵中,踏着人头,轻盈如许,如入无人之境。没片刻便到得赫连霜华身旁,挥开长剑斩断绳索,便要将她救下。
众人这才有所反应,刀枪剑戟一并招呼上来;龚巽见状,也急忙转头看向李羡仙。李羡仙见那人来得甚快,心中其实几分虚怯,但触见龚巽求恳的眼神,更无他法,当下拔出长剑,寒光闪动,缠住那人,与他打了个照面。那人似乎微微一愣,手下一慢,李羡仙唰唰唰接连几招出手,将他从赫连霜华身旁逼开。
这才看清,那来者身着的黑袍上,肩头处绣有巨大的枭头图案,可见是赫连世家级别较高地利害角色。李羡仙不敢怠慢,将看家本领使了个遍,剑贯真气,噌地窜出寸许长芒,咝咝作响。周围三名龚巽手下前来相助的武士见状,都惊道:“剑芒!”这才不敢当真看瘪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宣抚使大人。相比李羡仙外表华贵、剑刃耀光的名剑,对方手持之剑则仿佛是刚从乱军中随手拈来,两刃相交,没碰几合,便听叮地一声,那人手中长剑被折做数截。李羡仙心中一喜,乘势抢上,谁料那人全然不为所动,左袖一挥,卷住长剑,右掌挟带劲风,劈向李羡仙的胸口。
李羡仙急忙当胸横剑,便待他撞个正着;这掌若是拍落,那是硬生生将自己手腕切断了。谁料他径不收招,待手掌离刃口约有二,突然改拍为掠,手掌顺着刃口一抹而下,竟是顺势借力,用李羡仙的剑锋削断了捆着赫连霜华的绳索,伸手一揽将她抱入怀中,足下生尘,倒跃开来。
李羡仙怎敢放走了他,急叫道:“别跑!”待要拔足跟上,突然眼前一晃,有一人排众而出,身轻若燕,朝着黑衣人和赫连霜华衔尾急追。李羡仙定睛一看,骇了一跳,原来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他七哥凌翎。
凌翎先下闹不清这一队官兵的由头,因而跟来查探情况;见他们当真攻打鸺都,更不能放过机会,打算趁虚而入,捉拿一两个家众,探听赫连世家目前的虚实。他见捉了赫连霜华,心想便着落在这个女子身上,定要问出赫连誉地下落来;见她被人掳回,八弟又不是对方敌手,当即更不多想,直追而至。
那黑衣男子抱着赫连霜华才跃到“鸺都”的垛墙下,凌翎的剑锋已然从后扫到,逼他只有矮身回避,不能上跃。他此时毕竟环抱一人,阻滞甚多,便没有先前那般游刃有余。相较于李羡仙奢华过之、威力不足地剑法,凌翎的剑术更加凌厉决绝,迅疾如电,此时更是越打越快,招招走险。他本就本领高强,只是平常间懒得理会什么比试争斗,没机会展露风华,此时出手,直看得人人哑然无声,几乎连呼吸也忘了。李羡仙心中愧疚,暗道:“若我当年认真用功,现在有七哥一半本领。纵使做不上文官,也该是个武状元了。”
熊平正扎在蓝旗阵后,见到凌翎妙招迭出。对那赫连世家地黑衣男子和赫连霜华连下重手,“咦”了一声。赞一句“好剑法!”暗道:“这不是那翎厦山庄地庄主么?怎么也在这里?”转念一想,他既对赫连下手,那山庄便不是陷阱了,登时心下大宽。
那黑衣男子抱着赫连霜华,手中又无寸刃。被凌翎极为凌厉的剑法阵猛逼之下,渐渐不支。两人斗到正酣,真气鼓荡,周围无人能近;赫连誉待想出手,又自持身份,不愿当真亲自动手去救,郎苏洲看着凌翎剑法精绝,太息绵长,又怕自己隔断不开。反输掉面子,更是不愿轻举妄动。又一炷香功夫,郎苏洲见赫连誉脸色愈加难看。知道自己是再摊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道:“主公。看来那位家众不见得能顶过这半道杀出地小子。事关霜华殿下地性命,还是在下亲去解救。”
他话音未落。却陡然见一道光从眼前闪过,似乎是一件暗器飞至,那暗器霎眼间也看不透什么模样,只见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正撞在凌翎剑刃上。若是寻常物事,早该被切做两爿,但这物件竟反而震的凌翎虎口酸麻,长剑几欲脱手,不由得向后倒退了数步。就这一瞬间的当会,那黑衣男子早瞅准时机,抱紧赫连霜华,几个纵身便翻过垛墙,跃进城里。
“什么人?!”凌翎提声喝道,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心头。再看地上那件暗器,竟是一顶斗笠,上覆黑纱,这一撞之下,仍完好无损。只见一人慢悠悠地从林中走出,拾起斗笠掸了掸尘土,道:“翎儿,一时不见,你本领又精进了。”
这下连李羡仙都楞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人,虽然两颊上划上了长长的血痕,但那身影语调决计不错,相处十余年,什么能瞒过手足兄弟?但他竟也身着黑色长袍,肩上绣着一个斗大地枭头模样!你……!二哥,没想到……”凌翎慢慢地说道,那眼里静静的,只多出了决然的神色。“没想到,竟当真被我料中了。我便觉得适才交手之人身法颇是眼熟。”话音未落,他手下更不留情,一剑当胸刺来。魏青鸾淡淡一笑,飘然而起,便似一只风筝,轻飘飘地便飞上了垛墙。这一手好轻功,直看得众人眼也直了,纵使素来自负的赫连誉,也不由得颔首嘉许,暗道有这等身法的,普天之下也难见几人。
凌翎面不改色,将剑柄反转,双手一扣,千万缕银丝倒射而出,便似凭空织出一张天罗地网。魏青鸾不敢大意,凝神破解。他晓得纵使是平常地凌翎,要从他手下赢取一招半式也殊不易,更何况他眼下更无杂念,剑锋不再时有游离,威力更甚。谁料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凌翎却陡然听见脑后风响,来势迅疾,只得矮身回避,手中银丝缓得一缓,早被一柄镶金嵌玉的剑鞘缠紧了。
“七哥,你疯了吗?那是二哥!你们打的什么劲?!”李羡仙叫道,他挥剑将凌翎的拦住,凌翎用剑护手将他挡下,道:“你傻吗?没看到他现在站在谁的城墙上,穿的什么服色,你又知道他究竟做的什么勾当?”
李羡仙也扯起嗓门叫道:“我是不知道!可我知道那是二哥,我眼睛好端端的,连地上地蚂蚁都看得清!”他一说话分神,凌翎早抢到先机,伸手一夺,便将李羡仙的剑夺了下来。
李羡仙晓得自己本领不如凌翎,但拗起性子时,却也决不让路。见手中长剑被夺,干脆将双手一张,挡在前面,将脖子一横,道:“七哥,你若今天非要和二哥打,便先将我砍做两爿吧。落个眼睁睁看着兄弟阋墙的名头,我是决计不肯地。”
凌翎哼了一声,可也知道自己这白毛弟弟的死性子,当下还剑入鞘,背转身子,静静地道:“羡仙,你可知道刚刚从你阵里救走那女子地人是谁,会让二哥这样出力帮他?”
李羡仙一愣,凌翎早踏风走远,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自个儿去问他罢!”
不由得看向垛墙后头,在适才被救走地赫连霜华身边,黑衣蒙面的男子见他望来,便慢慢地将面纱取下了。魏青鸾弓身立在那人身前地垛墙头,黑得透亮的服饰使他看来便似一只巨大的枭鸟。李羡仙这才想起刚刚交手时那颇为熟悉的感觉究竟是来自何处,而二哥身边,又何尝曾站着别人。赫连誉冷冷地笑,那一件几十年前便牵系着赫连世家和重露宫的引子,终于让该晓得的人都晓得了,不该晓得的也都看了个透彻。文华啊文华,你逃了几十年;但赫连这个姓氏,却终究还是甩脱不得。<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