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龚巽大军到达翎厦山庄时,眼前的庄园除了大些,也与江南的富庶人家没甚区别。庄内百户农家正忙着耕作,炊烟袅袅,鸡鸣狗吠,颇似世外桃源;而庄内主人更是生的面如朗月,目若苍星,举手间有高山流水之态。龚巽旗下熊平都统领兵在外,常有“借用”他人地盘的举动,哪次不是领兵冲进庄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占住庄园,再拿冷脸和明晃晃的刀枪来理会一干人等的哭闹。但这一次,他们全讷讷地站着,看那庄主放下茶盘,微笑道:“各位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庄内聊备酒菜,给将军们接风。”
熊平没了言语,在左右的强力推搡下终于硬着头皮走上前,道:“这位庄主,我等冒昧打搅,乃是奉天子之命前来剿灭匪患,要征用您的庄园权做驻所,还望多多担待。”
凌翎一笑,将手中茶盘一搁,道:“这附近百里并无匪患,只是有个藩阀,不晓得什么来头,在前边占住了十来个山头,来往客商都不得不绕道行走;又常常夜半追杀仇家,十里火光漫天,各处刨地三尺,搅人清梦。县衙州府如敬鬼神,四时供奉不敢怠慢;平头百姓遇之觳觫,道路以目不敢多言。不晓得将军们来剿得是不是它?”
熊平见他如此说,料想赫连世家冀鸺脉系在此处恐怕很不得人心,这一趟约莫会很顺利,连忙道:“庄主说得若是前头三十里外山头上那座大寨子,就正是他了。那是赫连世家冀鸺脉系的老巢吧?”
凌翎淡淡地道:“山野散人,哪里知道那是什么世家、列传还是本纪的。将军们既然来做这样一件为民除害的好事,便请驻扎罢。”转身对章锡民道:“老章。去为将军们备好厢房;叫厨子换海锅,给将士们煮些吃的接风洗尘。”
章锡民应了,心头暗暗发笑。暗道凌翎扮这山野间地闲散庄主,还颇有几分神似。在他拖住熊平等数位将军叙话的当会。这庄内数百名庄客早神不知鬼不觉地散入林间去了。
“有什么异样没有?”在舒适的厢房里,熊平问经验老道地探查官。对方摇了摇头,道:“有也没有。有的是这里厢房实在太多了些;没得是这家主人太不防备了,就这样轻易地让我们进来四处查看。但是刚刚看见煮饭架起地海锅,小的仔细探查。凭多年经验,那可不只煮过数次。恐怕曾有很多人长期*会于此。”
熊平低声道:“一切太顺利了些,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里该不会是个陷阱,而我们已经跳进来了?”
这时候,副都统张叔宁也闪身进了厢房,道:“头儿,那个庄主有蹊跷。”
“哦?”熊平坐直了身子。
“他年纪轻轻,如此大的庄园上下却只有他一人主管,山下那两百庄户如何服他?庄园前竟有望塔。若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也似乎也太审慎了些。若我是那什么赫连世家的郎苏洲,干嘛放着三十里地外地这一块风水宝地不要。却霸尽了那些荒山不放?”
“你是说……他们果然是一夥的?”
“不然为什么那么容易便放我们进来,还好吃好喝伺候着?这山这庄都是他们的。占尽了地利。他先前细细盘问我们是不是来剿赫连的。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几名将领的脸色都登时难看起来。这时,传令官匆匆递上一封加急书信。却是龚巽的密信,信中说其已占据换云寺,犄角之势成,不待让敌方思量出对策,便要夜袭“鸺都”,先给赫连誉几分颜色看看这倒让熊平松了一气,好歹今晚便要速攻,教手下不用睡了提高警惕,仗着人多势众,谅这山庄纵有歹心也无从下手。思量已毕,他忙忙碌碌去分拨兵马,到临傍晚时,已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殊不知,赫连誉之所以能在十余年前连灭四世五门,靠得便是其最擅长的打法——“速攻”。眼见夜幕降临,赫连誉的嘴角勾出一丝冷意,他站在“鸺都”大寨的垛墙上,任夜风吹打渐已灰白地发鬓,慢慢笼起了双手。
“主公,不过是打发朝廷的几只走狗,这点小事我们全可以自己料理,不必劳您费心。”郎苏洲跟在他身旁,半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说道。
“这可是大事。”赫连誉半阖着眼,“不在这里,我不放心。”他将胳膊随意搭在苏洲的肩头,苏洲连忙小心翼翼地扶住。“苏洲啊。朝华出事以后,我心里一直没有底。因此先前我派了人,将文华叫回来了。”
郎苏洲愣了愣,忍不住道:“文华殿下?……他不记恨您了么?恕属下僭越,他毕竟是叶重予和重露三公教出来地,恐怕……”
“你放心。(,16k,更新最快)。”赫连誉摆了摆手。“没人比我更清楚他性子。”
郎苏洲知道多说无益,便撇开话题道:“主公,你看龚巽的兵什么时候会来?”
赫连誉道:“听说他在凉州时,擅长奇袭,本领过人,这才保得边境不乱外族不侵。这样地人才竟然被调离凉州跑来我们这里,真是笑话。今夜便是试金石,过了今夜,就知道他心里究竟打地是忠贞不贰的金字招牌,还是暗度陈仓地鬼主意——叫霜华过来。”
郎苏洲一凛:“是。”
赫连霜华,是赫连誉的长女,行二。但相比她的身份,她那号称“赫连世家第一杀手”的名号才更为骇人。此刻她一袭黑衣,黑纱覆面,施施然走到近前,显然已守候多时。赫连誉头也不回,命道:“表明身份。去将龚巽那老爷子提到我面前来。若他反抗,便直接杀了。”
“是。”赫连霜华得令,当即纵身跃下垛墙。在渐暗的夜色中一闪而过。
赫连誉环抱双手,仍静静地矗在原地。心道:看这一场“速攻”,究竟谁先得手。
龚巽却也不是泛泛之辈。转眼之间,数千经历过凉州边塞大小阵仗的骑兵已经冲到山脚,喊声震天,却不见真冲上来。垛墙的赫连誉微微一笑:“敲山震虎么?恐怕霜华已经到了。”
赫连霜华也几乎同时。钻进了龚巽的大帐。
巡查兵出去换水,帐内只有李羡仙和龚巽两人。霜华瞅紧机会,悄无声息地跃到龚巽身后,倏地点了穴道,将他双手反剪。她料想李羡仙不过是个文职,看来手无缚鸡之力,又挂着那样一柄华丽无用地剑,想必不会武功,不足为惧。
龚巽大惊。谁料到重重军备之中,有人能毫不惊动地潜入进来?及到反应时,已然动弹不得。他想要出声呼救。无奈穴道被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羡仙急忙站起。叫道:“你——”霜华早将头一甩。头发中暗藏枚钉,立即劈头盖脸打了过来。将他连着衣裳钉在身旁的木桌上。“敢出一声,龚将军性命难保。”
李羡仙哪里还敢出声,却更不知怎么办好。只听霜华低声道:“龚将军!我家赫连主公想要请你山顶长叙。”
龚巽知道自己反被人将了一军,心中气恼,但毕竟在自己主帐,外边好歹也有数百卫队数千官兵,倒也不惧。他心想你家赫连誉怎么不下来到我帐中和我长叙?苦于不能出声,便只得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