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又望着两人的身影道:“也亏了他们在同一个脉系里,相互牵制,才省了不少麻烦。是这次金翎客事件弄得他们两败俱伤,才是最好。家长说不定也是这意思,才做了这样的安排。”沈国主道:“玄老儿,你活得不耐烦了,家长的意思你也敢乱猜。”王玄瘪了瘪嘴,却也不再开口说话。
“难得一次行走江湖的机会,却要和一个木桩子同行,真是有些败兴。”
“彼此彼此。到淮安以后,我想我们还是分道扬镳为好。”
打好了包袱的两人站在出坳的转角处,一如既往地进行着针锋相对的问答。前来送行的众人早已习惯他们的争斗,一山不容二虎,若他们相处融洽,反倒是件怪事了。
沈国主给他俩满上了酒,道:“祝二位马到成功。荆鸱国主之位也在等待着有人早日入主呢。”
“……‘国主’啊……还真是壮丽的称呼。”魏仲卿微笑道,举碗抿了一大口酒,将脸上的表情用这巨大的海碗巧妙地遮掩起来。郝伯文斜着眼看他,嘴角不经意地挑起一丝会意的弧度。他也将碗中的酒饮了干净,转身便走。
魏仲卿却是慢慢放下碗,和周围人一一别过,又开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这才不紧不慢地迈开脚步。虽然方向相同,却完全不觉这两人是结伴而行。沈国主一笑,对身边正欲跟上的暗鸤脉系的追踪官说道:“不必跟去了。”
魏仲卿独自走出了五里地,周围半个人影也不见。天上太阳毒辣辣的晒人,他取下斗笠,舀在手中权作扇子扇着,露出一直遮掩着的面容。并不是多么令人惊羡的长相,但自眉间直落下颌的两道纵长血痕却犹为引人注目。他找了个坳处歇了片刻,突然笑道:“前边拦路的大哥,是要劫财呢,还是劫色?”
一人从树后转了出来,叫道:“二子,又胡说。”却是前一刻还在和他唱对台的郝伯文——不,现在该叫他做郝文才是。
“果然没有追踪官追来,看来我们这场对台戏唱得的确有鼻子有眼的。”魏仲卿——现在也该叫他魏青鸾了——整个人躺倒在山岩上,朝着郝文笑道。
“难为你了。”郝文坐到他身边慢慢地说,“其实若你当初不跟来……”
魏青鸾按住了他的嘴唇,让他不能继续说下去,这才笑道:“赫连世家和我们是世仇,我却也不想教兄弟们都担着一辈子的师仇家恨的分量。这件事情由我们来做,是最好不过的了。”他顿一顿,又道:“不过赫连世家内部的架构真是庞大至极,九族十脉,哪里还像个‘世家’的模样?……只是每个脉系的领头你叫做‘族长’也就罢了,却偏偏要叫什么‘国主’!害得我每次听到这个称呼便要笑出声来。”
郝文道:“可见这赫连誉的居心,恐怕不只是一个江湖魔教这么简单。”
魏青鸾撇嘴道:“难不成他还想称王称侯么?”
郝文道:“那也未尝不能。”
魏青鸾歪了歪脑袋,道:“做得好大的白日梦!如此说来,他的子女们,似乎的确也被称做‘殿下’。据说这庞大的世家体制,便是赫连家的‘三殿下’设置的——不过听闻最近似乎失踪了?”
郝文皱了皱眉头道:“不相干的事,就暂且不用去管。我们先将‘无妄’寻回,得到国主之位后,才能更深入赫连内部,将其瓦解。”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那日颜家血案之后,郝文和魏青鸾改换姓名,扮做八龙教的教徒,这才混入赫连世家内部。
若是一般人,要混入赫连世家谈何容易?却也是机缘巧合,当初魏青鸾为救陈凤灯而从八龙教教众身上摸去的那些银票之中,竟夹杂着一封八龙教向赫连世家举荐人事的荐书。于是郝魏二人立刻赶上那群八龙教众,问明了接头暗号之后,将他们尽数杀了,夺了印信和服饰,只留一个活口,领着他们到赫连世家的隐蔽所在后也当即灭口。路上魏青鸾渀着那封书信的字迹笔触,又写了一封几乎乱真的“荐书”,这才顺利地蒙骗过赫连世家的层层盘查。两人换了名字,魏青鸾借口自己面容毁坏而常常黑纱覆面,还故意装成彼此是死对头的模样……一路小心经营,精心掩饰,三年下来,不仅没被识破,反倒混到了“国主”的备选之中,倒是轻巧得大出意料之外。
两人携手而行,走走说说,这样悠闲的时光暌违三年之久。魏青鸾笑道:“我快当真将你当对头了。戏演得多了,人就入进去了。——说不定哪一天我真会觉着你是个混账。”郝文笑道:“你自己才混帐,成天咋唣着吵死人了。”说着装模作样向他脸上打去,不过指尖轻扫过魏青鸾的脸庞,他却痛得一缩,狠狠地打落了郝文的手,埋怨道:“别碰,痛死了。”
郝文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扫到的是魏青鸾脸上的伤痂,当即愧疚不已,急忙道:“当初都因为我……现在还会痛么?”魏青鸾道:“不是你的缘故。我常常不小心抠破它,便似乎总也好不了了。刚刚被你的指风正好扫到伤处,所以疼痛。”郝文摇了摇头,道:“当初我只打算一个人来,你却偏偏行事那么偏激。”魏青鸾笑道:“我下一着棋,总要关联数步才甘心。若不毁了这张脸,赫连誉一辈子都记得我,又怎么能够接近他?”
郝文被他说得没言语了半晌,干脆闷着头直往前走了。魏青鸾一笑,将那斗笠重新罩在头上,遮掩住那血泪一般无法抹煞的刻痕。然而还没走出一段,郝文却又顿住步子,定定地看他。魏青鸾只好也同样停在原地,任他上下打量个够。
“二子,只有你我两人时,还是……把斗笠舀掉吧。”
魏青鸾一愣。
“可……”
郝文有些发窘似的转过身去,他定了定神说道:
“我许久没有看见你了。”
魏青鸾嗤道:“我们不是天天都见面。……”然而仍是顺从地取下了斗笠。他慢慢抬起头,耀眼的阳光让眼睛略有些不适应,但仍然感到一股温暖扑面而来。眼前,郝文正转过身子望着他,那目光纷繁如水。
魏青鸾了然笑道:“莫要绞尽脑汁想那些海誓山盟的话语了,我最不爱听。”说着话时他一把拉过郝文的胳膊,在狭窄无人的土路上飞奔起来,却紧紧扣着对方的手指,任手心滚烫的汗水黏腻在一起。
“……赫连誉呢,善用声音和话语来迷惑别人。词藻和语句是最好的**汤。叶掌宫和齐师父却偏偏都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我不同!……抓牢了便不会放手。”
魏青鸾的轻功不愧为九卿第一,如此口中说话脚下如飞的功夫,世上的确罕有人能做到。郝文被他拉着减少了些阻力,却也是有些吃力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郝文只得叫:“停一停,二子……”
他却像个孩子似的回头对郝文扮了个鬼脸,笑道:
“抓到你啦,大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