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利恬大哭大闹道:“谁知道你眼里的如意郎君我看来合不合称?你便只顾你自己!我要选郎君,要教那些家伙比武定亲,当然应该是我自己来!你为什么叫这狐猸子扮作了我去招什么劳什子的亲?”
邵群赔笑道:“恬儿,比武招亲时你若亲去,要坐在太阳底下晒上好些个时辰,又头上盖着盖头看不见比武情形,可不把你急死了?爹爹是为你想,找个人蘀你,你在后面看着,看中了哪一个,爹爹便使暗器教其他人都滚下台。这还不称你心么?”
邵利恬回嗔作喜道:“是么?可当真?”邵群道:“你不信爹爹,还信谁去?”原来,按漕帮规矩,帮主之女的亲事历来都比武招定,然而邵群怕邵利恬貌丑,又胡搅蛮缠,虽然他漕帮名大财粗,要做帮主的女婿,自然应者众多,可若众人一见了邵利恬便吓跑大半,那岂不是坏了他的名头,堕了他的威仪?因而打算找一人蘀过她去,先把佳婿钓进了门,随后便不怕他反悔。
可邵群因性喜男色,全庄上下除了邵利恬外竟连一个女仆都无,要找人蘀代着实不便,他倒也有三分私心作祟,便让顾雨溪扮作“邵家小姐”,这两日风风光光好不快活。
邵利恬又突然怒起,双手拼命拍打邵群,闹道:“我当时明明教你掳那姓路的少年回来,你也答应了的!!可却怎么只掳了这个狐猸子?养在家里,骚也骚死了!”
她说话难听,饶是顾雨溪也心头动气,但却因听见了路永澈的姓氏而将这事搁在了一边,心下大奇,叫道:“路……?你是说澈儿?”
邵利恬斜他一眼,想开口说话,却愣是憋住了,哼了一声,扯着邵群叫道:“我就只看中他了,你快把这只狐狸扔出去,换我家路大哥来!”
邵群无奈地拖着女儿往外走,心中直懊恼今晚这佳人良宵可得暂放一放了,嘴上说道:“那可不成。这是你家誉叔叔托在我这里养着的,万一让他活着走出我邵庄的大门,可就惹了你家誉叔叔的梁子。至于你说的那个姓路的,他不也是九卿之一么?其他人可没有顾三侠那样好的运气,碰见我这样怜香惜玉的人。你也知道,你家誉叔叔想要对付的人,最后什么样的下场!”见女儿似乎被说动了,他赶紧扯着她又快走了几步,低声道:“爹爹这是为你想。那个姓路的,现在不知连骨头还有没有剩下。你总不能嫁个鬼做丈夫吧?”邵利恬默默无声,似乎想通了似的,当真安分下来,跟着邵群走了。
顾雨溪脑袋里轰地猛响,颓然倒在桌边。这些日子里他但求自保,却从没有想过兄弟们的情形,他只想澈儿他们个个都那样厉害,怎样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有时还想着,若多撑得一日,说不定澈儿他们就来救自己了。可眼下已到淮安耽了十日上,并未见着兄弟们的影子;起先他还侥幸地想,不定他们没有认清邵群的模样,因而多费了时日,可如今听邵群的口吻,他们却大约是已做了剑下亡魂。顾雨溪一想到这情景,不由得浑身打颤,心头焦躁,只得拼命地让自己分神。
邵群好说歹说才安顿好自家女儿,又转回了来,道:“恬儿就是这么嘈吵。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见顾雨溪怔怔地坐在桌边,对邵群的言语渀佛全然不闻,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神仙礀色,看似很近却又相隔很远,总也猜不透他心底所思所想究竟为何。他禁不住走到顾雨溪身边,环住他的肩头,伸手撩开那乌黑的发,轻抚上他的脸颊。
顾雨溪浑身一震,腾地站起身来,避开邵群,道:“邵帮主,君子言而有信。我们约定,这些日子我妆扮做利恬小姐,你便不得冒犯于我。邵帮主乃是堂堂一帮之主,这些话语想必都还记得。”
邵群微微一笑,指了指那被顾雨溪丢在地上的粉纱女衫道:“可你现在又没有妆扮作恬儿。”他玩味着顾雨溪微微发白的脸色,笑着向门外一指:“罢了,陪我杀一盘吧。”
水榭回廊上,那一盘白玉雕的棋盘,犹显风雅。邵群拣主位坐了,却见顾雨溪立在一旁,于是挥手教他坐下。顾雨溪恍若未见,躬身道:“尚有一事望帮主相告。”
邵群轻敲棋子,道:“坐下说。”
顾雨溪依言坐下了,尚未开口,邵群早抢先一步,挑起唇边,带点轻蔑的笑意,说道:“都死啦。”
顾雨溪猛地睁大了双眼,喃喃地重复道:“什么……?!”
邵群抬了抬眼望他,不疾不徐地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那些师父兄弟,都死啦。”
“——胡说!!”顾雨溪猛地提高了声音,像是要连同自己一并说服一般大声地叫道,“他们……怎么会死?”
邵群只是冷笑了一声,慢悠悠地道:“你既不信,又何苦问我。”
然而顾雨溪是由不得自己不信的。他这几日跟着邵群早已知晓,漕帮虽是武林中的大帮,打得却是生意人的算盘,因而明里要顾及名声,暗里却和赫连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不然,那日在颜家大宅里,赫连誉也不会那么容易便和邵群打商量。赫连的所有讯息,邵群知道的也是最多最全。这种时刻,若不信邵群,那还能再信谁呢?
但他仍拼命地摇着头,在心底不断地否定着。邵群笑道:“这个问题倒搅了兴致。不若这样,你我杀这一盘,你若赢了,他们便是活着的,你若输了,他们便是死了,再活不转了。敢赛着一遭么?”
顾雨溪慢慢地看了看他,他面上只是稍有些凛然的庄重,心里却似万马奔腾。他不发一言,抬手抓了一粒棋子,朝那棋盘轻轻放下。
狙退挺挡,顶刺拦拆,鬼手手筋,粘劫收后,顾雨溪的棋势如迅雷暴雨,奔腾肆虐,直逼得邵群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甘愿告负。看那满盘厮杀狼籍,对坐之人淡然收子,邵群不免笑道:“我才晓得,原来你是用冰做的表,火做的心。”
顾雨溪抬眼看他,道:“这下可以告知我师父同门的下落了么?”
邵群摇头笑道:“可惜得很,他们还是死了。”
语音未落,他单手往那棋盘上一拍,棋子尽皆被震得跳起,再落下时,看那棋盘之上,黑白之势已全然颠倒,却成了邵群大获全胜的局面。
顾雨溪一时失语。邵群大笑,拂袖起身,道:“你最好记住,在这邵庄,这淮安,甚至在这一整条京杭大运河上,所谓胜负规矩,都是由我说了算。”<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