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夏终于长叹一口气,用戴黄的袍子将自己裹裹紧,坐在雪地里垂着头不动了。
戴黄起身捶捶因为久坐而略有些麻的腿脚,走在班夏身边,略略皱着眉问道:“倒是你,不穿衣服鞋袜跑来就算了,怎么连运功御寒都忘了?这一路跑过来,你这两只脚,怕是要冻伤了。”
“我一时心急,就忘了。”班夏叹口气,挣扎一下慢慢站起来。
针扎一样的痛楚瞬间沿着脚底刺进心口,他身影踉跄一下,眼看着就又要跌坐下去。
“真不让人省心。”戴黄一手接住他,半扶半挽的把他带到寒潭边上坐下,“别乱动,我帮你活活血。”
执着班夏的两只脚伸进寒潭水里,戴黄身上慢慢运起了柔和的紫霞真气,双手包着班夏冻得僵硬的脚掌由慢到快的揉搓。
一丝丝温暖的气息从脚上漫过来,班夏低垂着眼睛看着那双不断揉搓着自己双脚穴道的手,忽然轻轻叹口气,闷闷的说:“戴黄,当初菟丝子,真的没救了?”
戴黄怔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了一息才又慢慢揉搓起来。
“如果她没有把最后一段本体从元神中生生拽出来的话,她……能活下来。”
可是为了救残阳,她硬是当着自己的面,从用元神凝出的身体里,硬是拽出了最后一段藤,然后……灰飞烟灭。
“甘草不也是本体全无……”班夏不甘心的嘀咕。
“甘草只是损了自己本体,但是她的元神在落入药汤的瞬间,没有丝毫损伤。而菟丝子……她在回来之前,元神就已经所剩无几了。”戴黄想起菟丝子在衣衫遮盖下,那让人心疼的空荡荡的内里,她的元神已经不够她凝出一个完整的人身,只能用衣服遮住,勉强凝出个头颅四肢,看起来似乎是神色如常,实际上……却已经几近油尽灯枯。
就算当时,保下她那一寸本体,菟丝子只怕也已经去了大半道行,所剩不足百年。
但是……那至少还有一丝活路。
“残阳那小子……”班夏眼里略略闪过一丝愤恨。
几日前,残阳大婚,迎娶的正是七秀坊中一名面如桃花的娇俏弟子。
一样的金冠,一样的斜穴着小扇,一样的桃红流苏的衫子,一样的眉目如画气质婉约,甚至,一样是七秀门人
可……却不是那一颗心都栓在他身上,最后连几百年的修行,连元神都搭给了他的妖精菟丝子,而是……她的同门。
“但愿他新婚当日便不能人道才好。”班夏愤愤的嘀咕。
戴黄抬起头看他一眼,失笑:“喂,有你这么咒同门师兄的嘛?”
原来论起排行,残阳却正好排在戴黄和班夏之间,称戴黄为师兄,班夏,却是他的师弟了。
“他本就不是我族类”班夏依旧气得很。
“你明知道我给他的药中放了忘忧草,怎么还怨恨他。”戴黄见班夏双脚血脉通畅,温度渐渐回起来,便不再揉搓,甩甩双手,自衣摆上扯块布下来,捉着他脚擦干了,又用衣衫层层包起来,防着他又被寒气冻了。
“我……控制不住。”班夏吐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愤懑都吐出来一样,“我知道不能怪他,但是,我忍不住会想,他死了便死了,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可菟丝子……她原本能够长长久久的活上个千年万年,就……这么毁了,魂飞魄散,连一丝再世为人的机会都没有……一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会恨他。”
戴黄包裹好班夏的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拍他的头,像是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童,然后便一弯身将他抱了起来。
“干什么?我自己会走。”班夏忽然被人抱起,本能的挣扎起来,“我自己走,你放下。”
“你那个脚,走起路来只怕会慢。”戴黄巧妙地化解掉班夏的挣扎,淡淡的解释。
班夏看看自己双脚,哑然,被布块包裹起来的脚走路,确实没有着靴的快。
“还是你要继续赤着脚走回去?”戴黄低了头看自己这个桀骜不驯的师弟,眼底里微微带一抹笑。
“……算了算了,随便你。”班夏红了面皮,自暴自弃一样甩甩手,然后就窝起来不再挣扎,想一想又小声咕哝了一句,“下不为例啊。”
“好好,下不为例。”戴黄最后看一眼寒潭边依旧在轻声唱着《陌上桑》的小小甘草,嘴角噙着笑,纵身便去得远了。
这小家伙儿,沉睡的时间,只怕要比自己初时预想的,要短很多,很多。
毕竟,当初带她回来的时候,戴黄是以为甘草要至少在两百年之后,才能在梦里将声音传出来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听见了她在梦中唱的歌。
静静的深夜里,有树上的雪花簌簌而落,轻轻扑在地上,不怕冷的雀儿迷蒙在自己的睡梦里,偶尔啁啾过几声,就又互相依偎着睡去,万籁俱寂。
只有那一株小小的甘草上,蒙蒙的细小光团不断的从枝叶间浮现,肥皂泡儿一样轻轻的飘起来,然后似乎带着微小的碎裂声消失在冷冷的夜气里,伴着那清凌凌的歌声——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待到一梦醒南柯,则此生此世,相见陌路……魂梦不相依……<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