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那人的高热,也就是因这两处伤吧。
只不过……谁有这么大本事竟然能擒住一个花间?
入夜,微凉。
翎沧在房内辗转反侧,脑子里走马灯一样的转。
宇晴说他巴巴的带着自己赶回万花谷受罚?裴元说是万花内务……他锁骨那两处铁钩撕裂的伤……
又想起弦卿,初见时的少年,意气风发,提了枪对他喊道:喂,燕翎沧,我要和你比枪法。
想起他在他身畔展了眉头安静睡去,褪尽了一身防备。
想起他将十七姐生生放入死地,眉宇间却尽是孩子样的伤痛,那种心爱之物即将失去的,倔强。
想起他们站在大树下,他抚着树身划痕,哭不出来的面容。他说:我没有哭,我不会哭的,翎沧。可是,他的脸上,早已泫然欲泣。
想起他蛮横的冲进自己身体,一脸要哭的表情,那一次,惩罚的,是两个人。
想起最后一夜,他和他之间,隔着一道门,瞬息就远成了万水千山。
从太子,到皇上……这中间,隔着的岂止是道道宫门,一座金銮殿。
还铺着……森森白骨……血肉成泥。
长长吐一口气,他翻身起来,左右也睡不着,不如趁着月色出去走走。
万花伤药端的比别处来的灵验,左肩那一处他以为要废去整个左臂的弩伤,竟然也好的差不多,不过于用力,便不会痛。
想一想,又随手卷了张麻布单子。
屋后便是花海,花海里,有那个人。
不能让他离开那里,至少铺个单子,总可以吧?睡在泥土上,总不见得是好事情。
踏出房门,月色如水。
翎沧忽然恍惚了一下,记忆深处,有一幅妖异的画面模模糊糊一闪而过,彷如——水妖。
花海有狼,野狼。
白日里不曾注意,夜里竟远远看见莹莹的绿光两点一对的在花丛中游弋!
翎沧手心见汗,裴元竟放心把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自己扔在花海?
月色甚好,翎沧在远远见到那一袭黑衣之后,心神稍定,脚下却紧走了几步。
离得近了,方听到那人细碎的呻吟,模模糊糊却听不得说的是什么。有淡淡雾气在他周围蒸腾,没来由的,又想起那莫名妖异的景象,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那样的画面?
“嗯?”一脚踏进雾气范围,翎沧便感到气温的微小变化,箜篌容身的这一小片花丛,竟然从地下蒸蒸的冒着热气?
“好……热……”躺着的人轻轻动一动,呢喃。
“热?”翎沧蹲下去探探他额头,果然还在发烧。
“嗯……”箜篌昏沉中只觉得额边一点清凉,不自觉的就贴了上去。
“……”看着箜篌动一动,将脸颊贴在自己手心,翎沧的手,无论如何也收不回了。
就好像很多年前,弦卿也曾经这样不设防的依偎在自己身边……
心下一软,叹口气,就手把箜篌半抱起来,单手给他铺好了单子,想再放下的时候,却被箜篌勾住了颈项。
抬起箜篌下巴看看,人依旧是神志不清,只是一门心思的往他身上贴,火烫的额头抵在他颈窝上,不肯移动半分。
想是发烧烧糊涂了,只贪着自己身上一点凉意。
想一想,便拥着他侧躺下来,远处还有狼在逡巡来去,他真不敢跟裴元一样放心的把这个人自己扔在这里。
一刻钟以后,翎沧就开始咬着嘴唇思索要不要把怀里这个家伙扔出去。
真没见过这么不老实的伤患……尤其还是个神志不清的,这家伙要是啥事没有得活蹦乱跳到什么程度!?
抱着贴着不够,竟然迷迷糊糊伸出爪子扒自己领口?!这什么毛病?
嘴里还模模糊糊咕哝着什么,细一听,还是叨叨着热。
翎沧气结,行军打仗从没让人占过半点便宜,眼下可好,让一只病猫快摸遍了。
……不知道翎沧要是晓得这病猫早就把他全身上下摸光看完会作何感想……
恼火的一把抓住胸口那只不老实的爪子,指尖却碰到上边层层裹着的纱布,手里就松了三分力气。
裴元说,他一双手,为了找出皇陵秘道,在青条石上生生敲裂了自己指骨……
犹豫一下,翎沧抬手一层层剥了箜篌身上被地气熏得泛潮的弟子服……锁骨上两块雪白的纱布被月光晃得刺眼。
重又握住箜篌乱勾着自己衣襟的爪子,翎沧叹着气把自己袍子也甩到一边……就当是……抱着个孩子。
火烫的身子一瞬间贴伏进他怀里,竟然就安静下来。翎沧小心的调了下位置,怕这不老实的家伙再弄裂了自己锁骨上的伤。
箜篌迷蒙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温凉的贴近自己,本能的依偎过去,轻轻吐了口气,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半睡半醒整整三日夜,他一直被困在龙门荒漠炽热的梦境里,辗转不安。
而今夜,他梦见,龙门客栈边上,一弯月牙泉。<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