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过了三年,却没有等到陛下许诺的一纸皇恩,他依旧被关在地牢里,每日好吃好喝,每月写一篇文章呈上去。
似乎他自己也已经习惯了,再也没有抗拒过。
而曹成北,就关在他隔壁,中间只有林立的木柱隔着。
“我觉他可怜——”曹成北道,“不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才是可怜。最残忍的事也不是取人性命,而是这样,一点一点磨掉一个人视之如命的骨气尊严,把一个清高孤傲的人变成玩物。”
他就隔着林立的柱子看着梁承允变成了那般模样。
“他眼里的光,都灭了。”
他的声音极轻,轻得林月汐不敢大声喘息,怕震碎,怕吹散。
“其实他也有高兴的时候的。”曹成北接着道,“每次和我聊到梁尘,他眼里的光就会突然亮起来,像我第一次见他那样,让人心生欢喜,让人敬重。”
牢中无事,两人又不必向其他人一样出去劳作,梁承允便会给曹成北讲书。
“没有书本,想到哪里讲到哪里,可是却比叶伯伯请的先生讲得有趣得多。”曹成北抬起头来,忽然笑了笑,眼里也闪出些许光来。
曹成北喜欢听他讲史书上没有的故事,喜欢听他将那些铭刻在史书上的名字背后的凄切或欢愉。
“他好像和那些人是朋友一样,明明那些人早就是灰土一抔了。”曹成北笑道,有他在,在牢里的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他知道我也是被人陷害,他对我说,‘你还小,将来总有一天能从这里走出去,出去之后,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他叫我不要记恨贾文柏,他告诉我,‘所有磨难都是上天的赐予,而为难我们的人,只是为了让我们成为最好的人。’我问他,‘那你呢?你不恨吗?’他说,‘恨,可是恨又有什么用呢,我出不去了,三年复三年,又三年,再三年,早晚有一天,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把我忘记了,或许关押我的人早就不是沈治了,可我还在这里,永远,永远也等不到他许下的承诺兑现的那天。’我说不会的,早晚有一天他能出去的,他笑了,那是他笑得最放肆的一次,可是笑着笑着,他眼里却掉下泪来。”
“后来——”
曹成北抱着头抽泣起来。
“后来,沈治没再去过,听狱卒说是破案有功,得陛下赏识,去了洛阳,做了大官。”曹成北粗糙地抹抹眼泪,恢复了平静,“再来看我们的,就是贾文柏了。”
“如果不是沈治走了,或许大赦那天,他依然出不去。”
所以,曹成北对贾文柏的恨意便消了几分。
“那天他可高兴了,狱卒打开牢门的时候,他仔仔细细地理了理衣裳,还问我,‘还算体面吗?’我踮起脚来,摘掉了他头发上粘着的枯草,我说,‘体面,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可是五年过去了,他脸上皱纹都有了。”
“我问他,出去第一件事要做什么,他说要去岐陵山见他的儿子,他问我去哪,我当时尚未想好。我不敢回叶家,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以为叶伯伯不要我了,我不敢回去,我怕打扰他们。但他说,‘就算是他们真的不打算留你,你也该回去叩个头再走,还了几年的养育之恩和苦苦搭救之情。’我应了。”
“可我没想到,我们谁都回不去了,他见不了梁尘,我也回不去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