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在这左思右想,想得脑仁发疼,也没个头绪。好在耶律齐还是昏昏沉沉,脉搏稳健,杨过只持续用内力帮他打通体内断裂淤塞的经脉,消耗甚小,远不及他的生力极限。耶律燕安顿好两个孩子,又去安抚了店主和小二,那店主眼瞅着房子几乎坍塌,早已是捶胸顿足泪流满面,耶律燕好说歹说,总算糊弄过去。再打盆热水来给哥哥擦身,但上下衣裤都是鲜血淋漓,终究是不方便,只得去和郭芙打了招呼,让她自己盥洗毕来服侍哥哥,郭芙自是满口答应。
这边杨过给耶律齐输功过血,堪堪过了小半个时辰,淤塞的血液不少已然导回经脉,头面身体大半消肿,皮下剩些青紫淤伤,并不碍事,小以时日,自会消去,唯独两腮自双耳处,长出数寸紫红色波浪线条,如同孕妇腹上妊娠纹般,自是皮肤膨胀过度所生,只恐日后亦难消解。幸喜耶律齐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威风堂堂,更显得威武凶悍,若是个奶油小生长了这瘢痕,只怕得吓坏了美娇娘。
郭芙洗毕更衣,拿了热水过来,将耶律齐上衣脱去,用心擦洗,顷刻盆里便全是血水,如此数度,将耶律齐上身擦净。杨过轻声道:“耶律兄脉相已安,想来已无大碍,我且去稍事休息。”郭芙点了点头,一抬头间,与杨过四目对视。这一瞬间,杨过看进她瞳孔深处,只觉一股悲伤,痛苦,无助的气息涌来,心头也是一滞,忙将脸移开,起身而出,走出门口瓦砾处,郭破虏正拿了几根竹竿,托了个布帘来,杨过轻轻叹一口气,帮着支起竹竿。
又过小半个时辰,郭芙将耶律齐全身擦净,问店家要了套村民的大号衣服,给耶律齐换好,耶律齐便幽幽苏醒过来,与郭芙说了一会子话,耶律燕闻着,大呼小叫的跑了来,抱着哥哥胳膊痛哭,倒让郭芙很是尴尬,也不知说什么好。
众人过来探视,耶律齐一手拉着郭芙,一手拉着耶律燕,说道:“适才施术昏倒之际,我做了一梦,只觉魂魄轻飘飘般离了体,悬在空中不动,眼见着芙妹苏醒,便觉着没了羁绊。向上穿过屋脊,见到一片绿野春花,父母兄长,正待上前招呼,却被他们推返了回来。说是梦,平日里又不见记得这般鲜明,若说不是梦,又是何理?”
耶律燕擦擦眼泪道:“兄长你做梦都想着回草原,记挂着爹娘家人呀。”
耶律齐微笑点头不答,又看着郭芙道:“那芙妹可知我心?”
郭芙看着耶律齐的眼睛,腮上抽动一下,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却说这魂魄离体之事,似是迷信之说,但中外临床医疗,报上此类案例无数,心脏停止后又得苏生者,每百人中少则四,至多则有十八人有相类报告。若说是胡言乱语,各案例所描绘之情境却多有雷同,如心脏停止跳动,医生亲口宣布死亡的情形,患者竟全看在眼里,之后病房内的活动一五一十记忆得清清楚楚,又会通过一黑暗隧道,见到过世的亲属,再走马灯般回顾自己一生,最后见到一条境界,触界而返,便会醒来。迄今为止,医学与科学都未能解释此事,只得将记录翔实保留,以待未来解码。
到了晌午,郭芙要伺候丈夫吃饭,耶律齐却挣扎着下床,虽周身疼痛,已能自理,唯独失血甚多,动急了便会晕眩。自郭芙以下,见状知道只消休息数日,便能痊可,大是安心。但他浑身经脉俱毁,内力难聚,一身武功不免废了,纵然他日经脉自愈,功夫也不免大打折扣。
耶律齐在这客店里歇息了五日,又兼服用桃花岛的药物,自觉精气神已然回复,行动大致无碍。郭芙虽日日里伺候,却再也不提别的话,夜里两人共枕,有时说些过去的事,有时说些耶律齐的志向抱负。
到得第六日,用过早饭,耶律齐独自出神,呆呆不语。
郭芙在侧瞧着丈夫的脸,良久,低下头道:“给我吧。”
杨过,耶律燕,郭破虏都是一惊,正不知做何话说,耶律齐并不动声色,从袋中拿出那封休书,上面尽是鲜血斑斑,想想道:“这份脏了,我再写一张罢。”
郭芙看着这斑斑血迹,一字一顿道:“就要这一封便好。”立起身来躬身到地,双手举过头顶。耶律齐也正襟肃荣,立定在郭芙面前,长长叹一口气,将休书交在她手上。耶律齐后退一步,郭芙躬身亦是后退一步,直起身来,夫妻对望片刻,又各躬身一礼。再起身时,两人眼眶都是通红,却并没掉下泪来。
杨过和耶律燕各自背过脸去,都是百感交集,各自有各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