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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绝顶聪明到头空(1 / 2)

 三人在岛上遭逢大敌,大战一场,岛上之人竟似无知无觉,三人本已大为奇怪。如今见到黄药师,黄药师竟然如同不认识三人一般,更是惊得他们目瞪口呆。仔细再看黄药师,所着青袍皱皱巴巴,脸也似几天没洗,形容枯槁,目无精神,便如大病了一场。

郭芙急忙上前,道:“外公,我是芙儿啊,你怎么了?你病了吗?”

黄药师道:“胡说八道,我孩子都没生,怎么会变成外公。阿蘅一会回来,你这小姑娘可不许乱说话!”眯起眼睛,仔细看郭芙,道:“你倒是有些面善哩,似曾在何处见过。”转眼又看杨过和耶律齐,道:“你俩又是谁,怎敢闯我桃花岛?”

杨过耶律齐各自说了,黄药师只是连连摇头:“一派胡言,哪有此事,我可没你这两个晚辈。”忽又厉声道:“你们胆敢闯我桃花岛,可是活得腻了?”

杨过,耶律齐,郭芙三人面面相觑。郭芙这位外祖父一向特立独行,行事令人大出意料,三人都摸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看他如此样子,又似生病,神志不清,又恐说出什么话来,触其逆鳞,一时张口结舌。

黄药师见三人无言以对,大怒道:“果然不是好人,倒有几分胆子,敢来我黄药师门前撒野!”言毕手一抖,从衣袖中掏出玉箫,向耶律齐直直刺出,青光激荡,便似落英缤纷,四散而去,正是落英神剑中的一招。

耶律齐剧毒刚退,全身无力,心知只要撤步一退便可自守,却手软脚软,无可奈何,眼睁睁束手待毙。郭芙大惊,喊道:“快退啊!”杨过倒是右袖一甩,一股劲风卷来,将耶律齐身子卷起,向后拉了五尺,黄药师这一招便落了空。

黄药师见自己成名剑法居然被人轻轻易易的化解,心下愦怒,心想我随身佩剑不知怎的没了,只剩下手中一管玉箫,也罢!剑招一变,劲力透于玉箫,以三尺剑法御尺半玉箫,以圆钝箫头使判官笔法,身影倏前,分明在杨过面前,玉箫却反手径点杨过右肩背后天宗穴,正是玉箫剑法中的山外清音。

杨过见此招极尽精妙,自己本无右臂,玉箫点自己右背,仅靠右袖无法遮挡,急忙左手横切,食中两指上挑点向黄药师手肘,正是玉女素心剑法中举案齐眉一招,手中无剑,便攒指为剑,力透指尖,发出嗤嗤风响。

黄药师一惊,立时撤手,玉箫横胸,画个半圈,直直向杨过胸口刺去,箫头微颤,罩住杨过胸口五处大穴,正是一招棹歌中流。杨过心知需以刚掌直击黄药师左胸,后发先至,方能破此招,但黄药师目今似乎心智混沌,深怕一招将他重伤,故而脚下使劲,向后滑出数尺,避开了此招,道:“前辈这招极见精妙,晚辈心悦诚服,却不知这招叫做什么?”

黄药师听杨过一说,颇是得意,便收了玉箫,道:“瞧不出你年纪轻轻,倒颇有眼力,居然看出我这招精妙之处。我这招乃是...乃是...”一时之间,却不知这招叫什么名字。脑海翻腾,不久前华山论剑,自己满拟落英神剑惊世骇俗,可震撼群绝,一举夺取九阴真经,却未想到全真教王重阳先天功夺天地之力,自己的落英神剑全被克制得服服贴贴,甘拜下风。返回桃花岛后,近日悉心练功,务要创出一套更精更绝的武功,再找王重阳切磋。日日里穷心竭智,纵而有些奇思妙想,却总觉得难以突破,沉思中忽然被三个不速之客惊醒,仓促之间迎敌,焉知来者武功深不可测,使出落英剑法刺向一人,竟被另一独臂之人轻轻易易的破了。情急之下,使出日来所思新招,便如神来偶得,原本不曾想通之处,居然轻轻松松便补全了招式,杀得这独臂高手心悦诚服,心下高兴之余,却不知这两招起个什么名字好。

正沉吟间,郭芙却道:“这两招便是外公绝技玉箫剑法中的‘山外清音’,‘棹歌中流’啊!”

黄药师惊怒之下,道:“你外公是谁!竟与我暗合?天下倒没听说过有这等绝世高手!”忽然想到,面前可不就站着一个绝世高手么?自己倒也不知他的名字,顿时呆了。

郭芙道:“我外公就是你呀!你不认识我了吗?”说着流下泪来。

黄药师奇道:“笑话!我倒成了你的外公了,你这女子,也就小我十几岁而已,居然叫我外公,也不知羞。”待见郭芙泪流夹腮,如芙蓉带露,玉茗含霜,对自己又是十分关切,心肠也就软了。道:“你既然硬要说我是你外公,那也由得你。你倒说这是我的绝学,我怎地反而却不知道?”

杨过道:“黄岛主武功卓绝,这落英神剑本来已是武林绝学,适才这两招更是羚羊挂角,别出心裁,咱们何不就这个路子,再演练演练,也许能创出一门新的武学也说不定。”心道他神志不清,以为自己是年轻时,不能跟他叫老前辈,那必然要夹缠不清,还是含糊其辞为好。

黄药师点头称是道:“此议甚好,这位小兄弟品貌武功都是一流,适才虽问了姓名,江湖上却不曾听闻,倒不知师承何处?”

杨过道:“晚辈师从古墓,极少走动江湖,倒是没什么名气。”

黄药师却揽须一笑,道:“难怪难怪,原来是古墓弟子,难怪武功如此厉害。倒不知林女侠起居可好。”忽然脸一沉,道:“林女侠与中神通王重阳纠葛,自成古墓一派,从不收男弟子,你当我不知道?”

杨过却真没想到黄药师对祖师林朝英之事知之甚详,更不知石壁刻字赌赛,王重阳输给林朝英,后来乃是黄药师替其解开谜底。幸好杨过机智聪明,补道:“我倒没能得祖师亲手栽培武功,乃是祖师亲传弟子在外授艺,又另有奇遇,故而练成了些粗浅功夫。待我演些古墓的武功给黄岛主一看便知。”

言毕,杨过便以手为剑,演起玉女素心剑法。此剑法与全真剑法招招对应,既能互相克制,又能互为裨补。一路使将下来,浪迹天涯,花前月下,清饮小酌,小园艺菊,彩笔画眉,举案齐眉,皓腕玉镯,冷月窥人,招招优美高雅,又精妙绝伦,杨过如今俨然武学大家,使出来更加渊停月峙,看得黄药师心旌动摇,跃跃欲试。

黄药师道:“这些天我琢磨了一套剑法,杨兄弟武功绝伦,正好为在下斧正。”言下十分敬重,使起玉箫剑法。黄药师在这路剑法上浸淫数十年,虽头脑糊涂,想不起来名称,使将出来却是中规中矩,正是精微奥妙,潇洒俊雅。杨过曲意逢迎,陪黄药师喂招,想看能不能引他清醒。

郭芙,耶律齐倒没清闲,急忙返回邸中,四处查看,发现下人十去八九,仅剩下几个侍女留下,余人都跑散了。问起情由,原来黄药师自华山论剑返回,冥思苦想武功一道,沿路舟车劳顿,年老血衰,忽有一日头痛欲裂,就此病倒,甚是沉重,所幸功力精纯,又于医药一道,无所不知,竟然自行医好了头病。古时于疾病之道,谬识百出,凡涉头痛,皆称风疾,实则是血管经络之病。黄药师用脑过度,几乎中风(脑栓塞),靠以内息调养,保守经络,方才平复。然而毕竟颅脑受损,就此触发了失智症,此病于六十岁发作几率百中无一,古稀之年亦不过半成。古代之人寿命较短,三四十岁去世便不称夭寿,常言人生七十古来稀,古稀之人偶得此病,旁人也以“老糊涂了”一言以蔽之,不做深究,实则人过九十,竟有半数会得此病,更有头部受伤者年老皆不能免。

黄药师返岛之后,此病越加进展,时时记不得周围人物,有时糊涂起来便手杀奴仆,以致能跑之人都跑了,只剩下些跑不掉的侍女,每日战战兢兢在府中服侍,除了每日三餐,都躲起来不敢见黄药师。

郭芙耶律齐得知此情,甚是难过,正计议间,晚宴已安排好,黄药师携杨过之手,谈笑而来。原来两人讲武论招,黄药师虽记忆多有混淆,于武学一路倒极是清醒,两人交谈,黄药师倒多有惺惺相惜之情,唯独叹息爱妻冯蘅不知为何今天不在,不能向这位古墓小友见礼,很是遗憾。郭芙耶律齐已知外祖父病情,难以开怀陪笑,上前给黄药师欠身见礼,黄药师看了一眼两人,愕然道:“你们是谁?”

没想到才过了个把时辰,黄药师就把郭芙耶律齐给忘记了。两人心如刀割,耶律齐喜怒不形于色,郭芙眼泪却潸潸而下,只得再说一次,黄药师也只半信半疑,杨过连打圆场,黄药师觉得两人面善,也就不再多理,各自入席。只有杨过与黄药师一直讲话,没断过话茬,黄药师才没忘记他是谁,席间不慎叫错两次,大家也不以为意。杨过东拉西扯,说到益母护宫散,黄药师听说可以保护母体,有益胎儿,倒是大感兴趣,说道自己新婚不久,定要配制些给妻子用。随口说来,竟说出药方,要益母草,紫河车,北沙参,首乌,阿胶,冬虫夏草,女贞子,百合,鹿角胶,补骨脂等物。各要几钱几分,几煮几炼,这些大补大发之物如何佐以君臣药引,说得清清楚楚,甫一说完,又问杨过自己适才说了什么来着,弄得杨过哭笑不得。心想老头走来走去,又不好自己去寻药,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待到次日,黄药师早把昨日之事忘得精光,喊郭芙作梅若华,喊耶律齐作欧阳锋,时而交谈时而追打,喊杨过作哑仆阿二帮打耶律齐,杨过对答如流,扯手扯脚让黄药师追不上耶律齐,还好耶律齐歇了一天,全真内功培元甚快,腿脚稍显麻利,跑得鸡飞狗跳,寒冬腊月出了一身大汗,至于哑仆阿二为何对答如流,黄药师脑力大减,倒没发现马脚。

吃完午饭,黄药师疲困休息,三人方得歇了一口气,相对叹息,又觉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世间毁誉参半又敬畏有加的黄老邪,如今却像极了老顽童,晚景难言,无奈之余,相对莞尔。耶律齐又想起自己师父周伯通,年纪与黄药师差相仿佛,自华山论剑一别,再无音讯,也颇有些担心,又想瑛姑在傍,相比黄药师天涯孤独,至少还有人照应。

杨过让郭芙引着,去炼丹房寻找,九转护心丹有二十几颗,杨过取了七八颗包好收起,益母护宫散的抽屉里空空如也,一颗存货都没,令杨过大失所望。郭芙寻了几颗仙灵洗髓丸,能清脑生髓,补肾益脾,心想给外公吃了,总能有些补益,顺手又拿了三颗九花玉露丸给耶律齐,让他每日研碎吃一颗,肌肉内力两三日内便能痊可。

郭芙忽然想起一事,道:“弹指峰上有飞鸿木,栖有信鸽,我们赶紧去给我爹娘送信,让他们快快来看我外公。”杨过耶律齐齐声称是。

桃花岛乃舟山群岛第七大岛,盛产普陀水仙与普陀佛茶,方圆几近百里,山石礁岩,洞花林鸟,无所不有。东海岸有一海湾名鬼斧觖,盖其形状如被鬼神巨斧劈入。鬼斧觖中异峰突起,最出奇者便是弹指峰,宛如拇指从掌中弹出,如宝剑倒插海面,孤峰矗立,刀削斧劈,悬崖绝壁,海风习习。黄药师中年武功大成之后,在此处闭关精修,欲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迟迟不能破关。一日在弹指峰远望东海,见大海浩淼,万里无波,不一时潮水缓缓推进,渐近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而潮水中鱼跃鲸浮,海面上风啸鸥飞,心旷气远,神驰物外,偶得一曲,谱以节奏,以内力催动,竟能让人心神迷乱,不能自控,正是碧海潮生曲。

杨过等三人策马来到弹指峰下,陡峭无路,施展轻功踏树而上,郭芙轻功稍逊,耶律齐剧毒初愈,都有些勉强,但小心谨慎,互相扶持,上得倒也是有惊无险。到得峰顶,顶上有一亭,曰望潮亭,亭后有一木,便是飞鸿木。飞鸿木之上有数个鸽巢,内有黄药师精心培养之信鸽,原有哑仆在此拾掇伺候,现今哑仆遁去,便稍显荒芜。

郭芙仔细点检鸽巢标签,寻到襄阳一巢,高兴道:“是这个巢了!咦,有一只从襄阳来的鸽子。”从鸽子腿上竹筒里取出蜡封纸丸展开,道:“齐哥,是给你的信!”

郭芙道:“好像是写有你亲戚到襄阳来了呢。”将纸条递给耶律齐。

耶律齐接过一看,眉头皱起,默而不言。

郭芙好奇,道:“齐哥,怎么了?你不喜欢那个亲戚?”

耶律齐道:“那倒不是,是我堂侄有尚。”眉头蹇起,眼望大海,稍作思索,又道:“是我堂兄耶律均之子,和我倒是相与得很好。”

郭芙道奇道:“这是好事,为何你却心事重重?”

耶律齐道:“我父受害之后,我堂兄与这个侄儿都已下在狱中,生死不知,今日却突然造访襄阳,只怕此事另有文章。”

原来耶律楚材兄弟行三,另有同父异母大哥耶律辨才在金为奉国上将军,二哥耶律善才在金为都水监史。1232年新郑陷落,耶律善才自投东城濠水死节,两年后金灭,其子耶律钧投奔三叔耶律楚材。耶律楚材本为金之左右司员外郎,驻中都燕京,1214年中都陷,耶律楚材仕成吉思汗,金灭时已仕元二十年,官封中书令,高居宰执,管理汉人土地,颇有权势,耶律钧投靠三叔,不久官封东平路工匠长官,其子耶律有尚求学于大儒许衡,与楚材家颇为亲近。然而1244年耶律楚材罹难,齐燕出奔,耶律有尚年方八岁,也与父亲下在狱中,不知是生是死,如今耶律有尚已经二十五岁,却见突然造访襄阳,不知是喜是忧。

郭芙看着丈夫的脸色,沉吟片刻,道:“你是担心与合肥那桩公案有关联?”

耶律齐缓缓道:“有尚自然不会散布我的谣言,但如蒙古用此离间计,有尚难保不是这其中一个棋子。”顿了一顿,道:“不过也说不得是有幸逃出囹圄,前来投奔于我们。”随即摇了摇头,道:“断无此理。有尚入狱年方八岁,直是在狱中长大,绝无如此本领,便是逃出,也绝无可能亡命千里。”目光深沉,连连摇头。

郭芙听着丈夫说话,心中先忧,而后复喜,继而又忧,不知说什么话好。忽然心中一阵难过,正要张口说话,却听见杨过开口,正是她心中所想。

杨过道:“倘若蒙古君王,当真给令尊平冤屈,追谥号,骨返故国陵,像入忠臣阁,却要耶律兄你回返蒙古,你当如何?”

郭芙自合肥一路,心中一直便担心此事,顿时眼圈红了,看着丈夫双目,嘴角颤动,却不能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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