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请来到正厅,分位坐定,奉上茶果,品尝了些。各人又再对熊志契讲了许多仰望钦佩的言辞,熊志契支支吾吾地谦逊一通。
再过一盏香茶的时光,熊志契咬着总督大人的耳朵道:“甘大人,能否借一步谈些事儿呢?”
甘文昆道:“那便到我石屋密室去谈好了。”
他俩互请出厅,余人留在厅内继续款茶品果。
未几,到及甘文昆所称的石屋密室内,闭上石门,在外面有两位身怀极强超元武艺的随从把守,不虞会有贼宵之辈隐伏窃听。
甘文昆抢先说道:“皇上御点大人等三位为钦差天使,奉旨前赴云南索缴平西王那枚大将军印绶,这事儿办得可否顺遂?”
熊志契一点头道:“还挺顺遂的,平西王并无多有刁难便答应交出来,早前已经托付费、麻两人送入京师转呈万岁爷御鉴,好宽帝心。”
甘文昆游神般咕囔着道:“但愿路上不要出什么纰漏,那就万事大吉!”
突然,瞧见熊志契干脆利落地起身,一脸肃然道:“奉口谕,有话要问云贵总督甘文昆:朕擢提你出任云贵总督,着你就近密切监视吴三桂一藩的动静,以便适时取代吴三桂治理云贵,现今可有何等进展?”
甘文昆晓得熊志契这是在代君问话,连忙扑翻跪下,听完御询,俨然答道:“回皇上的话:自从臣驻镇贵阳伊始,无日不敢稍有慵懒懈怠。遍访云贵山川、城池、道理……绘成了若干份地图;另外,勤奋精练督下官兵,誓死相报吾皇炳炳如日的恩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熊志契恭谨到极道:“尔其钦哉!平身!”待他起身站好,喜容笑道:“甘大人,你好有手段哩,当真令我敬服。只要能够挤走吴三桂,并且撤掉三藩,扎在皇上内心深处的那根毒刺才有可能拔除个干干净净。”
听着熊志契讲得兴高采烈,甘文昆却并不捧场,苦笑道:“当着天使你的金面,我也不怕讲句有所冒犯的话。其实,熊大人你完全是一厢情愿,是过分天真迷信了,你根本就不了解吴三桂是一头老奸巨滑都能成妖的狐狸呀。”
熊志契耳闻这话,满感不是滋味,睁大眼睛疑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甘文昆先发了一声长长的闷叹,面门绷得紧紧的,怅然道:“你不知道,论到权诈机谋的应变,我们可是万万玩不过这头老狐狸。原先我带来贵州的标下两千官兵,时至今日,大半以上的人经已背我叛节,不大靠得住了。”
听及这通解说,熊志契真感不可置信,好像发问又像自语般道:“真有这一回事?”
甘文昆缓缓点头,却又显得十分吃力,可以瞧出这些时间以来他所受到的压力不小,嘿嘿笑道:“假不了,这老狐狸不仅成功有效地分化了我标下所属官兵,甚至刻意拿我当猴子般不作丝毫掩饰的耍弄。初来履任,他便知会我一声,说是黔西有股凶悍马匪杀人摽攘,无恶不作,要我统众前去平剿,结果是白跑了一趟,哪有见着半个马匪的影儿?半年前,他又撰文说壮、彝等族人弑杀官吏、擅开廪仓,闹得无法无天,要我率兵赶去加以戡定叛乱,后来确知又是虚忙了一场……”
熊志契听得茫然不解,道:“你贵为重权显赫的云贵总督,干嘛对他如此惟命是从?”
甘文昆寒芒吞吐的目光与他对触,可以看得出这位总督大人内心深处几多无奈、几多怨恨,道:“这里头当然是有原因的了。当年,世祖皇帝在赐予云贵总督的敇书上,曾经写上‘听王节制’四个字。熊大人,依你高见,我等为臣者能不遵旨照办么?”
熊志契默默无言地点着头。
忽听甘文昆懑叹道:“皇上偌大苦恼,谋划可以和平无乱撤挤三藩势力,其心确实可嘉。只是……请恕本督说句实话,本督也曾费尽心力去研判当前的形势,若想和平撤藩,一个字:难!”用力吸了口气,又道:“熊大人,托你回京后转奏万岁,就说云贵情势旦夕有变,三藩中尤其是吴三桂,早便蓄有不臣异志,只是他自忖实力未足、时机未熟,这才抱着拥兵观望的态度罢了,然而他随时随地也会暴起反叛的。但愿万岁爷早作万全准备,盛食厉兵以待收拾残局。”
熊志契认认真真地应声道:“嗯,我全记住了,一定如实禀报万岁爷。甘大人,我还要赶去云南暗察一番,这便先行告辞了。”
甘文昆长臂一伸,道:“且请止步。”
熊志契讶道:“还有何事么?”
甘文昆咽口唾液润润有些干涩的喉头,又惭愧又无法地道:“这座总督府四下里俱有吴三桂派来的耳目监视着,大人你乘黑造访,就怕会引起吴三桂萌生警觉,若再连夜出府去干事,那就……那就更彰显不过了。”
熊志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就在贵处打搅一宵,明早再走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