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奇诧满臆,并没叮问不休。
熊志契道:“皇上,我忒也亏负你的期望,不曾诛灭得了鳌拜那大奸臣,还让他继续给你添乱怄恼。”
康熙摆手笑道:“这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能平安返归,已是朕最大的喜庆,那大奸贼倒可缓缓图之。啊,不对,此趟你去行刺这大奸贼,应该也有挫伤了他,盖因他之后数日都是托疾不上朝,驻扎在城外,直到第六日方才回朝议政。托疾是假,被你刺成重伤却是事实,哼哼,这大奸贼……好会弄虚唬人,也真够狡诈巨滑。”
熊志契沮丧道:“不管怎么说,我可终究没取了那厮的狗命,总是不如意,有辜圣恩。”
康熙手掌按上他双肩,气韵凝峻,放慢语速道:“朕说过不要紧的,总有良策能治得了这贼臣嘛,朕首求的是你个人的周全,鳌拜那厮的十条命也抵不过你的一条命!”对着他盯量了许久,展现一个顽皮的笑容,问道:“怎么看来看去,你受了伤后怎不见丝毫销瘦,反而越见丰采焕神?”
熊志契也笑着道:“是吗?诚如君言,那就妙得很。”作一停顿,问道:“皇上,苏中堂的事有进展吗?”
经他此询,旋见康熙脸色乍变,怅然作叹,负着双手来回踱步,然后坐在墀下,招手唤熊志契也过来坐着。
熊志契坐于他近旁,满腹话语,几番欲问个明晰又问不出嘴,极不痛快。
康熙失意地仰望一会儿梁柱,才听他徐徐说道:“在你离宫去谋事后的第六天上,鳌拜回朝,逼迫朕颁诏对苏克萨哈等加刑的行径更甚,合朝文武大多偏附其议,朝内掀起了巨浪狂涛直欲淹灭了朕。虽说朕已经亲了政,可惜苦无实权,很难挡得住像此狂厉的压力。索额图建议,分析眼前的形势,若不杀了苏克萨哈一等人,将无以安抚鳌拜一党的猖獗;只知一味堵止其流,恐将激起愈大的波澜,后果将难设想。思前想后,朕惟有狠起心肠,屈服于鳌拜党伙的淫威下,仅争取将苏克萨哈从磔刑改判绞刑,对其长子查克旦等则按原议行刑;但有一日涤清浊流,再替一众死冤者平反昭雪便是了。”
熊志契听来心中剧寒,大感不忍,涩牙僵舌道:“这……岂不是……岂不是太……”
康熙瞄过他一眼,接话道:“岂不是太过悲惨了对吧?朕又何尝觉得不是!只恨朕智庸无能,像个傀儡皇帝,诛却不了国之大贼,荡清海宇,惭愧莫及呀!每当念起杀了皇考所遗顾命大臣苏克萨哈全家,朕这心窝便不觉好受,殊甚悔恨!”
熊志契目眦欲裂道;“这个不能怪责皇上,当怪鳌拜暴虐凶残无度,横造杀孽!哼,这奸贼确实可恶该死!”
康熙道:“在这厮害死苏克萨哈阖府之后,朕特地一同荣封他和遏必隆为太师,并另封他为一等超武公,对其同党班布尔善、马尔赛之流亦予晋升重用。你可明白,朕这般施为用意何在?”
熊志契傻笑道:“皇上英明,雄才大略,如许作为必有深意,我可不敢妄加揣测。”
话音一落,旋听有个不伦不类的语音道:“雄才大略!妄加揣测!”
熊志契循声望去,见到书架上节吊有一只黄金鸟笼,内有一只艳黄鹦鹉,毛色润华,相当罕见,极显富丽。他不仅心肠直,连眼线也直而不弯,来到上书房为时已是不短,俱无发现到这只黄鹦鹉,若非它学舌吭声,也就绝不会留意起它。望了几眼,道:“怎会有只鹦鹉儿在此的?”
康熙绽笑道:“走,瞧瞧去。”执着他手走至书架前,玩赏几下,向他说道:“这只鹦鹉儿漂亮么?”
熊志契由衷而道:“真漂亮!”
康熙含笑道:“朕特想考你一考,可猜得出这会是谁呈献的?”
熊志契脸挂愧色道:“皇上你了解我是属于哪路货色,说起猜估问题等事,我可一窍不通,可真难倒了我。”
康熙放怀大笑道:“你呀不是一窍不通,不屑一猜却是事实。实话告诉你吧,此乃鳌拜旗下一名参将在外地得到这一只黄鹦鹉,经由鳌拜托送,奉献上来给朕的。”
熊志契不解道:“此类玩物,固然可贵稀罕,但也易使人颓丧其志,皇上为何……为何要恩而纳之呢?”
康熙道:“你先听朕讲个史事。唐僖宗掌国时,荒怠朝政,专好斗鸡打球。有一次,一个地方节度使员缺,你猜他怎么着?他召来四位佞臣打球,口诣在先,有谁能技先半筹的,就封那人为该节度使;结果,君无戏言,赐封打球取胜那人为节度使职。赴任后罔法胡为,敲骨吸髓,害民何其之深!”
熊志契浑浊中似有所悟,深思大半会儿,自信不足地道:“皇上的深意,莫非是欲摹效这位唐僖宗的妄为,当然是佯学的了,希图麻痹鳌拜及其党羽,使其对皇上放松警惕,欲擒故纵,伺机一网打尽?”
康熙翘起大拇指赞许道:“正是要欲擒故纵,麻痹其意。这只黄鹦鹉一献上来,朕欣然接纳,还令鳌拜传旨擢升那参将为副将;与此相连的,朕特加荣封鳌拜和遏必隆、重用班布尔善之辈,亦是此意。至于朕连番的设局能否奏效,便只能听凭天意了。”